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此去经年》作者:空秋亦晗 文案 蓝曦臣依旧站得笔直,望着江澄离去的方向。 梦想还在远方,我们还需继续前行。 此去经年,天各一方。 惟愿凯旋在即。 可有些离别是为了下次的相遇,而有些离别,却注定是今世永别。 PS:此文虽是抗战题材,但只为娱乐,不带有任何其他色彩。OOC有点严重(毕竟历史背景不同)。HE/BE双结局,自行食用。其中涉及的历史大事件都是史实,但其中的人物、部队名称和驻地都是乱编的。请大家不要太当真,更不要上升到政治层面。 最后,向墨香铜臭大大致敬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澄,蓝曦臣 ┃ 配角:魏婴,蓝忘机,秀丽 ┃ 其它:民国,抗战,魔道祖师衍生 第1章 楔子   1931年9月18日夜,日本驻中国东北的侵略军—关东军自行炸毁沈阳北郊柳条湖附近南满铁路的一段路轨,反诬中国军队破坏铁路,并以此为借口,突然袭击中国军队驻地北大营和沈阳城。   次日,日军侵占沈阳,又陆续侵占了东北三省。1932年2月,东北全境沦陷。   战火硝烟弥漫全国,各地民不聊生,万物苍生奄奄一息。战争的号角已然吹响。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多少热血青年怀揣救国之志,毅然决然的扑向战场,前赴后继,义无反顾。用鲜活的生命,坚毅的身躯铸造成血肉长城,抵御外敌。救国于水火,挽民之安定,换国之和平。 第2章 初见   1936年6月21日,上海3000余人在救国会领导下,举行游行示威。   刚刚年满15岁的江澄和魏婴都身在其中,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上街游行了。少年郎满腔爱国热血,一心为革命献身,怎奈家中重压,无法奔赴前线,只能天天跟着学生组织到处□□,发表演说。   虞夫人带着江家仆人一起去抓人时,正好看见江澄和魏婴走在队伍前端,慷慨激奋的高喊着:“停止一切内战,立即对日宣战。”   虞夫人反应快,又有些身手底子,推搡着人群,几步便来到江澄和魏婴身后,一手一只像拎小鸡子一样把两人拎出人群。不顾两人的挣扎反抗,挥手让仆人把人绑起来,架回家去。   一路上,江澄仍扯着脖子喊,“停止内战,对日宣战。”   魏婴也受到鼓舞般,跳着脚高呼:“民族危难,当奋不顾身,对日宣战。”   虞夫人当机立断,拿出两个包子,毫不留情的塞进他们嘴里,将所有激昂语句全部堵住。   回到江家公馆,衣衫凌乱,灰头土脸的江澄和魏婴被推进客厅时,率先迎来的竟不是鸡毛掸子的鞭笞,而是和善温厚的笑声,“江老弟,这便是令公子嘛?果然气宇不凡,人中龙凤。”   江澄心中来气,刚刚□□时的热血未及沸腾就被熄灭,现在这般狼狈不堪,竟还有人讥诮挖苦。虽不能还嘴,但仍愤愤的瞪了沙发上与江枫眠并坐之人一眼。心想,我这双手被反剪,头发乱如鸡窝,嘴里还塞个包子,哪里看得出来气宇轩昂。   江枫眠性格温和,为人谦和有礼,对江澄和魏婴的激进之事向来是摆出以理服人的姿态,十分不赞同虞夫人动辄打骂的行为。况且今日贵客到访,江澄和魏婴如此形象出现,着实有些失礼。   江枫眠有些愠怒,但也不好发作,只是淡淡道:“这又是干嘛?还不快去收拾好,下来见客。紫鸢,你也去房里换身衣服。”随即扬扬手,示意仆人赶紧把人带走。眼不见为净。   又转脸对并坐于沙发上的男人开口:“犬子不才,让蓝兄见笑了。”   “哪里。”男子说着,眼望着楼梯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   江枫眠见他若有所思,静默半晌,才唐突发问:“蓝兄,可是为日寇来犯而思虑?以目前形势来看,战事应该暂时不会波及南京。”   “并非为战事忧思,”蓝启仁眉头微蹙,又是一声轻叹,“而是我家曦臣和忘机。”   蓝启仁是江南船商巨贾,不仅生意遍布国内外,富甲一方。更因其兄生前曾在军中身居要职,而受到军方庇佑,在政治领域也是稳居一席之地。   蓝启仁眼光独到,心思缜密,有着自成一派的行事风格。可一提到蓝涣和蓝湛,这叱咤商场政界的风云人物,竟恍惚间沧桑满目,“若是曦臣和忘机可以远离硝烟,哪怕只是如你江家两位公子这般,只要能好生待在家中,我也算对得起兄长临终嘱托。”   想起为国捐躯的兄长,再想想已经离家参军的蓝忘机,蓝启仁知道,即使他现在还可以对蓝曦臣的豪情壮志视若无睹,但也阻止不了他太久了。   江枫眠自知不便过问蓝家家事,点点头便算作回应。又将话题转移到生意之事上。   江澄和魏婴回房间简单洗洗脸,脱下脏乱差的学生装,磨磨蹭蹭的将整洁的衬衫西裤往身上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嗳,江澄,刚刚那人是谁呀?说起来咱们还得感谢人家,要不是他,咱两又得让你.妈一顿胖揍,上次挨的那顿鸡毛掸子的伤还没好呢。”魏婴作势揉了揉屁股。   江澄瞪他一眼,“都怪你,要不是你今天早上说漏嘴,我妈能这么容易就找着咱两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不是不小心的嘛。再说了,今天的□□声势这么大,我想瞒也瞒不住呀。”   “懒得理你,我去厕所。”   江澄从刚刚在街上时就有些急,原本还可以忍住,可越往卫生间走越觉得忍不住了,便逐渐加快了脚步。   江澄低头小跑起来,不远处好像有人影一闪而至,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便猝不及防的跌入一个不算厚实的温暖怀抱。   江澄茫然退后几步,抬眼望去。眼前站着一位暗格纹黑色西装的英俊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眉目英气,眸光温润平和,如浊世清流,清煦温雅,款款温柔。   江澄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动,略带惊讶。倒并非是被眼前人的美貌所迷惑,只是认出此人并非江家之人,猜想他应该是与楼下那中年男子一同前来的。   江澄尿急,也来不及打招呼,思量着反正一会儿下楼也是要相互认识的。匆匆道了声抱歉,就跑开了。   果然,当江澄和魏婴穿戴整齐来到客厅时,被江澄撞到的那俊美少年就安静的坐在江枫眠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晚吟,无羡,来向蓝世伯问好。”江枫眠看了一眼收拾得当的江澄和魏婴,眉目也慢慢舒缓。“蓝兄,这位是犬子晚吟,这位是江某故人之子,魏无羡。”   江澄和魏婴脚步前移,含笑问侯。蓝启仁微微颔首。   蓝启仁再看二人,当真与之前负手被擒的时候判若两人。江澄眉目清秀,俊美非常,却目光沉炽,透着坚毅果敢。魏婴清澈秀逸,舒眉朗目,带着股机灵邪魅。   “这位是蓝家大公子,蓝涣蓝曦臣。”江枫眠接着介绍道。   蓝曦臣唇角微弯,寒暄两句。   江澄觉得蓝曦臣的笑容似乎很勉强,眼神中被温柔掩饰住的是不安和焦虑。   “江澄,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太好看了,被迷住了?”江澄看得有些失了神,直到魏婴轻佻的声音传进耳朵,才猛然惊醒。   江澄看到蓝曦臣被盯得有些慌乱,方知自己的确失礼。不知该如何开口道歉,只得尴尬的退到一旁。   江澄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心中总有一股冲动。他想告诉蓝曦臣,不想笑就可以不用笑。   可他不知道,令蓝曦臣不安的是,如今的山河破碎,国将不国;令蓝曦臣焦虑的是,此时报国壮志的绝心,和为国献身的赤子之心无处宣泄;令蓝曦臣无法坦然而笑的是,三日之后的重要约见,要如何应对。   蓝曦臣曾多次要求蓝启仁向军方申请让他入伍深入前线,可均被无情拒绝。他想独自去请求军中长官,却被蓝启仁锁在家里,不得出门,甚至连学校都不能去。自从月前蓝忘机趁蓝启仁外出谈生意,留书“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逃跑参军后,蓝启仁便将蓝曦臣随时带在身边,让他没有脱逃的机会。   傍晚,蓝启仁和江枫眠谈了谈接下来合作的详细计划,又随便聊了些家常,便带着蓝曦臣起身告辞了。   蓝家叔侄走后,江枫眠把江澄和魏婴叫到书房。两人这才感到后怕,家中有客,虞夫人自然不会打他们,可那并不代表白日里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好在虞夫人被江枫眠支走去金家看江厌离了,打是免了,可被训斥就是必然的了。这次又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了,有时候想想,还是打一顿来得痛快。   “晚吟,无羡,你们心系家国,胸怀壮志自然是好事。可是战争并不如你们所想的那么简单,上街游□□,喊喊口号,就能换来世界和平嘛?抗日与否更不是你们可以左右的,政府也有他们的考量。所以不必再不自量力了。”江枫眠一向走的就是语重心长的开导路线,虽然收效甚微,但总比打人来得有说服力。   “□□,喊口号没用,我们就去当兵。生在乱世,便不能碌碌无为。”江澄红着眼睛喊,势有一股我定要为革命献身的架势。   江枫眠这可急了,当兵之事可是江澄他们从未提起过的,怎么如今竟生出这样的想法。“胡闹,如今各地战事惨烈,那前线是你们随意可以去的嘛?你们想着国家大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家中年迈的父母?”   “国破而家亡,国泰则民安。万千将士均可为国身死,难道我们要空留一腔热血,躲在家中对纷乱战火视而不见嘛?”江澄不知为何情绪异常激动,魏婴则在旁重重颔首,表示非常赞同江澄的说法。   其实他二人从未有过离家当兵的想法,整日动动笔,写写条幅,和同学上街□□喊口号,作为主张抗日的积极分子参与活动就已经知足了。可渐渐的身边要好的同学和组织里的师兄们,都纷纷弃笔从戎,江澄和魏婴也就动了心思。   江枫眠一改往日亲厚的态度,厉声警告,如果再提及退学入伍之事,就当心被打断腿。   此后,江枫眠为防两人再被他人鼓动,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便不许他们去上学,而是请了老师来家里给他们上课。   一个月后,江枫眠去南京约见蓝启仁,谈生意上的事。到了蓝公馆,却未见蓝曦臣。询问之下才知道,蓝氏叔侄从上海回到南京的第三天,蓝曦臣成功摆脱蓝启仁的看守,打着其父的名号约见第9集 团军26师新任师长,几番高谈阔论下,被带走从军去了。   而蓝启仁早知无法阻止,也就随他去了。   蓝曦臣离家当日,蓝启仁看着他褪去学生装,身着英挺军装,激动的老泪纵横。亲手拿起军帽替蓝曦臣带上,亦觉得无比自豪。   蓝曦臣含泪告别叔父,诉说着自己对未来的无限期许,感谢着叔父的理解支持,懊悔着对家族的不孝。却只能毅然踏上征程。   少年不惧岁月长,此去经年,为国为民,甘洒热血。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江枫眠返回家中,看到颓然待家的江澄和魏婴,有一瞬间想放他们自由前行,却终是开不了口,下不了决心。   江澄、魏婴与蓝家二子不同,他们年纪尚幼,时局不分。江家更不及蓝家军人出身,对上阵杀敌,无法看得那样透彻。   在江枫眠心里,乱世之中,家国故然重要,但为革命献身也不只参战一条路。要江家为国为军捐钱捐物都没关系,为支持国军战事散尽家财,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但若让江澄赶赴前线,每日枪淋弹雨是江枫眠万万做不到的。魏婴是魏家独子,江枫眠受魏父临终托孤,更加没法眼睁睁看着他承受战火无情。   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将二人看守在家里,让他们远离战火硝烟,哪怕只得几日安宁。   1936年12月12日,西安兵谏。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接受“停止内战,联共抗日。”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国军最高统帅□□即宣示求战必应战战略原则,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11月20日,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蓝家在蓝启仁的指挥下着手搬迁。   12月13日,南京沦陷,日军占领南京,并开始进行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1938年2月3日-5月19日,徐州会战。中国军队在台儿庄取得巨大胜利,给敌人以有力的打击。   分在两个集团军的蓝涣和蓝湛两兄弟,得以在战略会师中见上一面便匆匆分别。   6月12日-10月27日,武汉会战。从日军攻占庆安到武汉失守,历时4个月,中国军队歼敌近4万人,使日军进攻战力被迫停止。   次年3月,蓝曦臣所有的第9集 团军改制,时任26师10旅3团团长的蓝曦臣带领队伍攻击敌军驻守的城镇。3团与日军遭遇战后,伤亡惨重,兵力锐减,资源短缺。蓝曦臣无奈之下,开始带部队实行战略转移,寻求补给。   同月,江澄和魏婴趁江枫眠和虞夫人懈怠之际,未留下只言片语离家参军,被分入两支集团军,前后奔赴前线。   江家乱作一团。 第3章 再见   1939年3月26日凌晨,江澄所在的突击连接到命令,偷袭敌军侧方,为大部队战略性进攻进行掩护。   这是江澄参军的第十五天。半月来每日徒步奔袭数十里,风餐露宿,行军条件异常坚苦。江澄在家中养尊处优惯了,身体自然吃不消。但一路都未遭遇敌人,心态倒是还算放松。不时的,还会抱怨什么时候可以真刀真枪的跟小鬼打一仗。   直到这场真正的,血淋淋的战事之后,江澄才意识到战场竟是如此可怕而惨烈。才意识到,他和魏婴一心向往的前线,便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战事打响,江澄所在营部的指挥官才发现预判有误,敌军的火力和兵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   作为先头部队的突击连受创严重,几乎全连阵亡,最后只剩下十几人。而活下来的人也大多负伤,江澄只是肩膀被枪弹擦伤,已经算是完好无损了。   营部下达全员撤退命令时,又遭到敌军反扑。江澄无从知晓整个营部有多少人可以安全撤退,他只知道刚刚还和自己并肩的战友,下一秒就被子弹射穿脑袋。有人就那样哼都没哼一声,便失去了年轻的生命。有人被炸飞了手脚,断气之前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滚哀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到处飞溅着残肢断臂,遍地都是鲜血淋漓的尸骨。   江澄慌了神,他不停的奔跑,止不住的干呕。毕竟尚未满18岁的江澄从未见过,甚至都未曾想象过这样的场面。他边跑边想,魏婴所在的部队有没有经历这样的对战,魏婴会不会和自己一样的害怕。   江澄感觉一阵的天旋地转,鼻端的血腥味骤然加重,初春还带着些霜冻的泥土毫无防备的冲进口腔,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蓝曦臣带着惨烈战事后少数存活下来的兵力转移阵地。   入伍三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不少战役,伤亡每次都有,可却没有一次结果像现在这样惨烈,没有一次处境像现在这样艰难。   原本,3团在与日方的对战中已取得优势,敌军防御工事渐弱,已是节节败退。岂料在后方掩护3团的友军部队,突然撤离。日军趁虚而入,将3团包围在攻击圈内。最终整个团兵力仅剩不到三分之一,伤亡惨重。   离与大部队汇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蓝曦臣他们的情况并不乐观。队中伤员较多,团里的医疗兵拼命从战场上护下来的药品和医疗器具少之又少,轻伤者都自发放弃治疗,将伤药留给重伤员。可即便这样,还是不时有人因重伤不治而离开。   最主要的是,行军五日,他们基本也已经处在弹尽粮绝的困境之中。   蓝曦臣知道,现在并不是怨天尤人,自怜自艾的时候。战场之上,战事瞬息万变,没人能保证即使没有友军的撤离,他们就一定能击败敌军。相比起粮食和弹药,在这种艰辛的环境下,意志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幸而,他的士兵都没有失去斗志,没有失去对他的信心。   蓝曦臣相信,只要有斗志,有信任,有毅力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绝处逢生。   时近晌午,蓝曦臣他们在树林中暂做休整。一口水还未来得及喝上,被派出去查探地理位置和周边情况的侦查兵匆匆返回,报告说前方不远处,发现一处战场,依尸首情况来看,战事应该结束至少有一天了,而交战双方应该已经撤离。   对于整个3团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一场已经结束的战事,肯定会留下许多弹药。运气好的话,还可能会找到些食物和药品。   “可发现有埋伏?”此时蓝曦臣自当谨慎,以他们现在的兵力,若再遭埋伏,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侦查兵表示四周都已探测过,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   蓝曦臣留下部分枪支给伤员,让他们继续原地休息,又安排好巡防士兵,才带着人前往那处战场。   3月的天气不足以让死去一天的尸首腐烂,但现场的情况仍让人忍不住作呕。漫山遍野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弹药燃尽的硫硝味,混合着熟肉的焦味,还有无法忽视的血腥味。整个土层都被血水浸染,到处都是碎肉残肢,到处都是外流的脑浆内脏。   蓝曦臣和士兵们站在当中,忍泪为死去的友军行了个军礼,以表达敬意。心中暗暗起誓,他日定将日寇驱逐出境,为无数英灵报仇,替众多忠魂实现邦国安定之心愿。   蓝曦臣正想得出神,便听有士兵高呼:“快来呀,这里有人还活着。”   江澄也是听到这近在耳边的喊声,才清醒过来的。   他缓缓张开双眼,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昏迷已久的江澄一时无法适应,只能半开着眼睑,眼睛里更是涌出不可控制的生理泪水。   江澄下意识的偏过头,想躲避强烈的日光,却看到一堆尸首中站着一个的高大英挺的身影。日光洒在那人背后,江澄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看到他像天神一样踏着日光一路走来。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蓝曦臣的语气带着正式官方的疏离和冰冷。可听在江澄耳里,确宛若春风暖阳。   江澄在这铺满尸首和残肢的地上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睡睡醒醒间,也无法分辨白日黑夜,每次醒来都是无尽的黑暗,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啸肃风声,周围都是望不到边际的成堆的尸首。江澄怕得闭上眼睛,只盼着再睁开眼睛时可以有人来救自己。多次绝望之后,终于迎来阳光,终于听见有人跟他说话,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江澄在听到蓝曦臣的声音那一瞬间,真的觉得他就是天神,是救他脱离血海,离开阿鼻地狱的神的化身。   蓝曦臣见眼前不名身份的小兵只是无声的望着他,也不答话,也不动弹,似乎是被吓得不轻。   也难怪,看他穿的军服应该是新兵。脸蛋虽然被鲜血模糊,仍能看得出稚气未脱,应该年纪不大。   蓝曦臣能想象到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刚入伍就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浩劫。终是于心不忍,放软了态度,让人把他扶起来,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再给他些吃的。   蓝曦臣见江澄仍是一副战战兢兢,呆呆傻傻的样子,似乎还对他们有些忌惮,于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我是26师10旅3团团长蓝涣。你安全了,没事了。”   江澄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温柔款款的温润少年。江澄抬眼仔细打量眼前一身戎装的英气军官,不禁失神。   三年了,他竟变成这般英姿勃勃的青年军官,褪去青涩,变得内敛稳重。这是三年前在江家见过的蓝涣蓝曦臣吧?   江澄有些惭愧,他想蓝曦臣参军之时,也应该跟自己年纪相仿,却能短短几年便身居高位。他应该从未像自己这般被敌军的枪炮吓得屁滚尿流,惊慌奔跑吧。跟他一比,难免自惭形秽。   蓝曦臣一行人把江澄带到他们休息的树林,医疗兵看他满脸血污以为他受伤严重,用沾了泉水的帕子帮他擦拭后,才发现他只是受了轻伤。   “你是哪个部队的?叫什么名字?”坐在他旁边的蓝曦臣看着洗干净脸的少年,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我叫江澄。”江澄想问他记不记得自己,又不太好意思。   “江澄?”蓝曦臣重复了一遍,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熟,“你是江叔叔的儿子,江晚吟?”   江澄点点头,表示正是。   蓝曦臣有些回忆不起来,三年前的江澄是什么模样,大概只记得他眉目间透着的刚毅果敢。可如今江澄的眼神依然澄明,却少了一份坦然。毕竟真正的战争比他们年少之时参加的抗议□□残酷太多了,看过这份血腥和残忍,又有谁能坦然面对。   “没想到你也来当兵。乱世之中,人人为求自保尽可能的远离战事范围。而你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竟能放弃温室的生活,投身革命,真的很勇敢。”蓝曦臣笑着拍拍他的背,真心的安慰他,夸奖他。   可江澄生来敏感,他总觉得蓝曦臣是在挖苦他,立马回嘴道:“你不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你比我更早参军,你更勇敢。”说完还不忘瞟他一眼。   当江澄抬头对上蓝曦臣灼热的目光,发现他目光里流转的真挚的波光时,就不得不相信他的这番言论当真是发自肺腑的。   江澄有些理亏的垂下眼。蓝曦臣比自己年长,又比自己早入世,更因为父亲的原因跟军方多有接触,自然不是跟自己一样的普通少爷。戎马世家出生的蓝曦臣,一定时时以救国救民为己任。见多识广的年轻长官,自然更了解世态炎凉,更明白大是大非面前的抉择有多艰难。   而自己只不过是头脑发热,不满家中限制自己的自由而产生的逆反心理,打着投身革命的旗号离家出走,追求自己理想中的救国之道罢了。   蓝曦臣这份夸奖,无论真假,他都无法接受。   蓝曦臣见他安静下来,又转换话题道:“你有什么打算?独自上路与你的大部队汇合?”   江澄茫然的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大部队可以汇合,就算有,他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找他们汇合。   “也对,你和你的大部队已经落后了至少一天的路程,估计你只身上路找到他们的可能也不大了。要不你留在我的部队里,和我们一起上路吧。江家与我蓝家也算世交,于公于私,我都要保证你的安全。你觉得呢?”蓝曦臣如是说。   江澄四下看了看蓝曦臣所带的队伍,没有表态。蓝曦臣觉得他是顾忌队里的人能不能接受他,便安慰道:“放心好了。我们刚刚打扫战场时,收了不少弹药和食物,应该也算是你的部队支援的,大家都是战友,自然会相互照应的。”   江澄思考片刻,才点点头,表示同意。   跟江澄相处几天下来,蓝曦臣发现这孩子是个随时会炸毛的猫咪,但心地不坏,只要言辞得当,随便哄两下,很快他的猫爪就会收起来。而除去跟那些神经粗糙的汉子相比有些别扭的性格外,其他方面还是无可挑剔的。他懂的很多,也很热心,这到是蓝曦臣没想到的。   江澄在学校学过一些中医药理,对各类草药有些研究。一路上,为不肯随意使用药品的轻伤员收集了好些草药治疗伤口。   偶尔还会帮一些不识字的士兵写家书,虽然这些家书都没法寄出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寄出去的可能,但他每封都在用心写。   行军多日,早前积累的食物也所剩不多。江澄觉得自己是外来者,为了不给大家增加负担,他都尽量不分他们的粮食。饿了就吃些采来的野果子,既解饱,又解渴。   大家都挺佩服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少爷的,除了不能随意开玩笑,一点都没有纨绔子弟的嚣张,懂得多,又肯付出,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每天晚上,蓝曦臣出于对江澄于公于私都有的保护欲望,从不让他独自宿营。一来怕他没有作战经验,遇到突发事件不懂如何应对,二来他是蓝曦臣打扫战场时捡回来的,自然没有自己的军需备品。   所以蓝曦臣总是让他跟自己同住,当然江澄心里也是十分愿意的。不为别的,只为经过那场战役之后,他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醒来看不到人还是会有点怕。   跟着蓝曦臣同床共枕的久了,团里的士兵们都会忍不住拿他们开玩笑。江澄每每必炸毛,而蓝曦臣总是在旁笑而不语,也不解释,也不阻止。江澄除了拿眼剜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更不会不与他同住。   这天晚上,部队行进的地方不适合扎营,夜间又不适合继续前行,蓝曦臣只得下令原地露天休息。   4月分的天气虽不寒凉,但入夜还是有些阴冷。蓝曦臣和江澄并肩靠在一块大石边上,一人一床军被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   蓝曦臣看江澄睡着了,身子止不住的微微发抖,知道他怕冷,便将自己的被子也盖在他身上。   “唔。” 被惊醒的江澄睁开惺忪的双眼,便看到蓝曦臣披着军大衣,歪头看着他。一双柔和的眼眸带着细碎的月光,像极了夏夜熠熠生辉的星辰。   “你不冷嘛?”江澄问。   “不冷,你睡吧,我守着你。”   蓝曦臣的话好似有什么魔力,江澄乖乖的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开口:“我们盖一床被子吧?”   “嗯?”蓝曦臣一时没反应过来江澄是不是跟他说话,怔住了。   江澄悠悠来了句:“笨蛋。”   蓝曦臣这才笑着钻进被子里,又把大衣盖在被子上,轻声道:“睡吧。”   第二天,先他们一步醒来的士兵,看见这一幕,皆是含笑不语,一副揭开天大秘密的表情。   这两人原来是睡一个被窝的。 第4章 离别   这些天连天阴雨,部队前行缓慢,进城的时间也被耽误了,露营食宿都成问题。有些伤员伤口遇水,有恶化的态势。而蓝曦臣以前打仗的时候,肩膀也受过伤,这样的天气,难免旧伤复发。   几日来,蓝曦臣总是眉头深锁,若有所思。而江澄多少也被蓝曦臣紧绷的情绪影响着,总是愁眉不展。   不知从何时起,江澄的心思都放在蓝曦臣身上了。   看着蓝曦臣为了粮食而发愁,江澄就跟着郁闷,没办法帮他分担更是急得团团转。   看着蓝曦臣肩伤复发,疼得厉害也不吭声,只是跑到一边呲牙咧嘴,江澄就跟着心疼,别的帮不了,只能晚上睡觉之前给他按摩舒缓一下。   “想什么呢?累了就别按了。”蓝曦臣感觉到肩上的力度变小了,转头看过去,就见江澄正望着别处发呆。   江澄悻悻的收回手,跌坐在他身后,垂首道:“以前我爸经常久坐,所以总是脖子痛,我也是这样帮他按摩的,可他总说我不如魏婴按的舒服。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和魏婴都不在,再脖子疼谁能来给他按摩呀?我妈手劲大,又没耐心,肯定不会给他按的。”   思及过往,江澄闪着光亮的眼眸瞬间暗淡下去。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以至于曾经在家中,围绕在父母膝下的日子都好像是上辈子那样遥远。他一直控制自己不要想家,所以从未提起过家里的事。他怕一旦放任这种思念占据内心,早晚有一天会瓦解掉自己心里那一点点执着的追求。   思乡之情,谁人都有。饶是蓝曦臣誓死为国效力,也时不时想起远在重庆的叔父。当年得知南京沦陷,蓝曦臣简直心急如焚,总思量着叔父有没有在南京被占领之前搬走。后来收到书信说是11月份就搬到重庆了,蓝曦臣又想举家西迁这样的大事,对蓝家肯定影响颇深。叔父半生基业都在南京,如今却毁于一旦,他老人家该是怎样的心态。   离家三年之久,家中如此变故,蓝曦臣竟不能回家探望,实愧对叔父,愧对蓝氏祖先。   蓝曦臣自知江澄是内心坚强之人,如今流露出这般脆弱的心思,多少也跟自己这几天的低迷情绪有关,心中不免自责。   蓝曦臣叹了口气,转身揉了揉江澄的脑袋,半开玩笑的说:“小孩子就是容易想家,长大了就好了。”   江澄一听这话,满脸的不乐意,拿手指头直戳他的脑门,“你说谁是小孩子?你也不过比我大三岁而己。二十一岁的人装什么老气横秋?”   “哦?”蓝曦臣觉得有趣,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年纪?”   “嗨,以前我爸教育我和魏婴时经常提到你,说你只比我们大三岁,却稳重深沉的多,让我们向你学呢。”江澄边说着边放空自己,平躺在床上。   蓝曦臣被他不屑的语气逗得直笑,也跟着躺下,“那是江叔叔没见过忘机。”   “忘机是谁?”江澄不解的问。   “忘机是我弟弟,他叫蓝湛。他才真的是少年老成,成熟稳重,小小年纪就摆着大人的谱。他的性格和叔父有几分相似,所以很招叔父的喜欢。”   “是嘛?你跟你弟弟感情好嘛?会像我和魏婴一样,经常吵架嘛?”江澄转脸看着躺在身侧的蓝曦臣,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我?我还好啦。我跟忘机感情很好的。我这人没什么脾气,他又不爱说话,所以不吵架。”   “哦,我还以为在一起久了的人就是会互相厌烦呢。”江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是回想起他与魏婴在一起时的不愉快,又撇着嘴摇了摇头。   “其实你与魏婴应该也是感情很好的吧,只不过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而己。说起魏婴,他不是和你一起参军的嘛?你不知道他去了哪支部队嘛?等过几天进了城,要我帮你打听一下嘛?”   “嗯?”蓝曦臣见江澄没有回应,不解的转头望过去,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己经睡着了。   睡着的江澄很安静,很乖巧,不会像白日里那样张扬。可能是还没有完全从上一场战事的噩梦中走出来,江澄总是会把自己缩的小小的,像只软糯的小猫,嘟着双唇总像会随时发出喵喵的叫声。   “晚吟,”蓝曦臣轻轻的唤了一声。平时他从不这样叫他,因为部队里毕竟大部分都是乡下孩子,总是叫别人的表字,怕他们听着别扭。况且他和江澄是上下级的关系,如果叫得太亲密,也不太好。   江澄从喉间发出一声呜咽,脑袋又往蓝曦臣的方向靠了靠。   蓝曦臣打开被子帮他盖好,鬼使神差的,竟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随后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   蓝曦臣见江澄没有醒过来,连忙转过身,盖好自己的被子,背对着他躺好。心想我这是干嘛?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这样的心思?江晚吟,他会接受嘛?   三天后,仍然是细雨蒙蒙,大队人马在湿滑的树林中艰难前行。即便环境恶劣,大家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因为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进城了。   江澄早起有些低烧,蓝曦臣怕他淋了雨会病情加重,执意把自己的雨披穿在他身上。怕他脚下不稳跌倒,就牵着他的手,在前面为他探路。   蓝曦臣的头发和军服都被雨水打湿,发丝一缕缕贴在有些泛青的脸上,雨水顺着发梢滑过刀削般的下颌线,混合着无根雨水一同滚落。   明明看上去很狼狈,可蓝曦臣的眼神依旧透着专注和执着。江澄总觉得这样的蓝曦臣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强大的足以震撼世人的气场,让他莫名的觉得有很强的依赖感和归属感。   江澄盯着蓝曦臣的完美侧颜,看得有些出神,脚下一滑便失去了平衡。   “团座……”   江澄本就有些头晕,摔倒之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是蓝曦臣的军服领章,耳边是呼啸的风雨声,以及士兵们的惊呼声。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旋晕的感觉消失了,耳边的风声也小了,只剩下雨滴落地的轻微响动。   江澄趴在一个软硬适中的物体上,没有想象中的从矮坡上滚下来的痛感,只是觉得身下贴近心脏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同一个频率上跳动。   “你没事吧?”江澄刚要爬起来时,耳畔便传来蓝曦臣独有的清朗嗓音。   江澄还不至于傻到这样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不慎脚滑,连同牵着他的蓝曦臣一同跌落山坡,是蓝曦臣怕他受伤,一直护着他,搂着他。   江澄连忙爬起来,看着仍仰躺在地上不动的蓝曦臣突然有落泪的冲动。这一下肯定摔得不轻,“蓝涣,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小心。”   “傻瓜,只要你没事就好,我不是说过嘛,保护你是我的义务啊。”   “什么呀?你是长官,我是下属,应该我保护你才对。”   “正因为我是长官,你是我的兵,所以我要保障你的安全,更何况你是江叔叔的儿子,也算是我弟弟,我更要保护你呀。”   “谁是你弟弟?谁要你保护?”   “你呀。”   “你这笨蛋。”   江澄展颜一笑,伸手把蓝曦臣扶了起来。此时完全沉溺在蓝曦臣深情温柔的眼神中,对于身后不远处悄然竖起来的黑漆漆的枪口根本毫无察觉。   枪响之时,江澄是被蓝曦臣半压在身下的。紧接是纷乱踩踏之声,和无数分不清方向的枪声、呐喊声和哀嚎声。   上次惨烈战事的经历瞬间占满了江澄的全部意识。又来了,可怕的地狱,让人无法接受的近在咫尺的死亡和离别。   “别傻楞着,快走。”蓝曦臣的声音带着江澄没听到过的冷冽。   蓝曦臣揪着江澄的后脖领子,猫着腰,一手拖着江澄,一手举着枪朝身后不停的射击。最终在团里的火力掩护下,回到了本方阵营。   侦查兵报告说,对方应该是哪个战场上撤下的来的残余部队,人数在100人以内,我方先发现敌情,所以本方占有攻击优势。   江澄被按趴在地上,又被塞了一杆枪,不知道是谁在他耳边喊了声:“开枪。”直到此时,江澄才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利落的拉开保险,扣动扳机,打光了一梭子弹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到哪怕一个敌人。   敌方的攻势渐弱,人员也损伤惨重,已是落荒而逃。   这是江澄第二次直面敌人,与日军交火,起初那种可怕的记忆带来恐惧似乎有所减弱。但江澄还是止不住的手脚发抖,浑身都微微的颤动。   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蓝曦臣,想从他的眼中得到些肯定和安慰。看到的却是蓝曦臣瘫倒在地上,双眼微闭,眉头紧锁。医疗兵不停的用纱布按他的腹部,还不停的说话,试图唤回他的意识。可蓝曦臣一语不发,按在身上的纱布瞬间就被血水染红,又在下一秒被雨水冲散。   江澄一下子慌了神,不受控制的扑过去,边哭边喊:“蓝涣,你怎么受伤了?你什么时候受伤的?你怎么样?你会死嘛?我不许你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呐?”   “我没事,死不了,你别担心。”蓝曦臣吃力的睁开眼睛,冲着江澄笑了笑。   江澄抓着蓝曦臣冰凉的手不停的揉搓,希望能以此来保存他迅速流失的体温。脑海中不停回想着刚刚的对战,蓝曦臣拖着他往回跑的时候,脚步没有停顿过,回来之后是蛰伏在山坡下方,所以……   江澄突然瞪大眼睛,崩溃的大吼:“蓝涣,你是不是傻?是不是有病?你干嘛替我挡枪子?我自己也可以躲的。你干嘛要替我挡呀?你会死的,你知道嘛?为什么这样?就因为我是江家的儿子,因为我是你的下属嘛?”   蓝曦臣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想说话,只想睡觉。可江澄焦急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响起,是真的很担心吧。   “晚吟,你还挺聪明的。是呀,我为什么替你挡枪子呢?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愿意随时为你失去生命。”   蓝曦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却仍是浅浅的笑着。他说喜欢时,江澄分明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满满的得意的神情。   医疗兵在旁边处理伤口,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从前也拿蓝曦臣和江澄打趣过,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是这么回事。   有些想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转念又想,蓝曦臣的伤势严重,伤口血流不止,如果此时他停止说话,很可能会就此失去意识。既然有人能让他保持清醒,就继续说下去好了。   只可惜,重伤至此,想时刻保持清醒并不是只要心爱的人陪着说说话,就可以做到的。   “晚吟,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喜欢我嘛?”   江澄扁了扁嘴,低声委屈道:“你明明知道。”   “我哪里知道?”   “你知道我一直……”   “团座……”   “喜欢你。”江澄的喜欢还没说出口,蓝曦臣就头一歪晕了过去。   医疗兵急得手足无措,江澄更是吓得仿佛心跳都停止了。   “团座的伤势严重,虽然止住了血,但并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做手术才行。我们得想办法送他去后方的野战医院。”年轻的医疗兵突然镇定下来,对着围上来的其他士兵说着。   “我送他去。”关键时刻,江澄反而爆发出强大的冷静,站起身,坚定的眼神扫过围成一圈的士兵,伸手指了两人,接着说:“你们两跟我一起去。我们走小路,不到天黑就能进城。其他人继续原定路线,明日我们在县城集合。”   “好。”   江澄把蓝曦臣背在肩上,由另两个士兵扶着,跟大部队告别后,迅速启程。   几人一路狂奔,却在即将进城的小路上遭到几名日军残兵的攻击。虽然对方人数也在10人以下,但江澄他们毕竟只有3个人,弹药不充足,还带着受伤昏迷的蓝曦臣。   交战仅几分钟,江澄就知道正面对战,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   看看躺在地上毫无意识的蓝曦臣,突然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战争果然残酷无情。伸手摸了摸蓝曦臣的冰凉的脸颊,轻声说:“蓝曦臣,我不会让你死的。我的话你还没听完。你不可以死,知道嘛?”   说完,又迅速换上冷静坚毅的眼神,对同行的两名士兵说:“正面交战,我们讨不到好处。我去引开敌军火力,你们送蓝涣进城。”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两人拼命摇头,表示不赞同。   “城门就在眼前,只差一步,我们怎么能甘心死在这里?”江澄再回头望向蓝曦臣,接着说:“我不能让他死。拜托你们,一定要把他送去医院。”   “不行,你没有作战经验,还是让我去引开敌军。”其中一名年纪较长的士兵坚决反对江澄的提议。   江澄笑着摇摇头,“他说过他的使命是保护他的下属,所以他一定不希望你们去冒险。我不一样,我不是他的下属。而且我也不会死,我的命是他用命换来的,我不会弄丢的。这样决定吧,没时间了。”   江澄没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扔给昏迷的蓝曦臣一句“等我回来,一定要活着等我来见你。”便拿起枪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   蓝曦臣,这是我第三次直面敌军,却是唯一一次独自行动。可是,你让我的心中多了一个信念,我便再也不怕了。   你一定要等我。 第5章 错过   江澄成功的吸引了敌军的火力,而那两个士兵也摆脱日方的攻势,带着蓝曦臣从另一个方向往县城跑过去。   江澄藏身在一处浅沟,借着沟沿的掩护集中火力猛击一点。直到打光了身上所有的子弹,才不得不停下来。意外的是,对方也停住了枪声。   江澄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发现对面一片死寂。心想,不会都被我打死了吧?那一瞬间,江澄兴奋的差点跳起来。   可是,片刻之后,尚未释放出来的喜悦,便被如潮汐般扑面而来的绝望所代替。   对面战壕之中,三名日本兵缓缓站起来,举着刺刀慢慢走了过来。   江澄心底一片死灰,弹药已经用尽,本就带着低烧的身体,也到了体能极限。这种情况下,不需要过多考虑,也知道一人对三人的胜算根本为零。   上一次因为蓝曦臣的出现而大难不死,可这次又有谁能来救自己呢。最终还是逃不过死亡的结局,喊了多年为国献身,甘愿投身革命的口号,这一刻终于要成为现实了。可这一路走来,参战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自己又真正奉献过什么呢。   想起不知道能不能够及时得到医治的生死未卜的蓝曦臣,那半句没说完的喜欢,没机会再说了吧?想起不知道身在何处的魏婴,从小到大没停止过的斗嘴斗气,没机会再斗了吧?更想起远在上海还不知道自己下落的父母,还没来得及尽的孝道,没来得及说的抱歉,都没机会再说了吧?   江澄觉得自己短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似乎还真的有点遗憾。   可敌人哪管你死得遗不遗憾,人家也不会给你三年五载的时间让你去完成未了的心愿。   战事前线,死亡总是亦步亦趋,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性命。在死之前,还给你独自忏悔和回忆的时间就已经是格外的恩典了。   江澄这样想着,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希望死的时候别太痛苦。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嘶喊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很熟悉,却一时间无法辨认出自谁人之口。   直到三声枪响,三名日本兵翻落沟沿,直挺挺的躺在他脚下,他才木讷的睁开双眼。眼见着一群黑影飞奔过来,江澄甚至来不及反应是怎么回事,就晕了过去。   江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小时候和魏婴爬树被逮到,遭了母亲一顿打;梦到上小学时把父亲最喜欢的墨研打碎,魏婴替他扛了下来,结果还是他受到父亲的训斥;梦到上中学时和魏婴一起上街□□,被警察驱赶,被军队镇压;梦到自己拿着枪,在满是尸体的山野上拼命奔跑。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像是江澄一生的剪影,可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那个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拍着自己肩膀,说着,“别怕,你安全了,没事了。”的温暖男人去哪儿了?没有这个人嘛?   “蓝涣……”   江澄喊着蓝曦臣的名字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没有聚焦的眼睛,慢慢看清周围的事物后,又赶紧闭上。   蓝涣怎么会面无表情的坐在面前,气自己冒险引开敌人嘛?还是梦吧?再多睡一会儿。   脑中突然闪过另一张脸,江澄不确定的再次睁开眼,如愿的看到魏婴惊喜万分的笑脸。   “江澄,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魏婴?”江澄依然混沌不清,不知道是否还在梦中,“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呀?”   “这是我军驻地,黄桥。”回答江澄的不是魏婴,而是他身后眼带霜花的“蓝涣”。   江澄这才发现,这人的容貌和蓝曦臣极为相似,却散发着完全不同的冷冽风姿。   少年老成,江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词。是蓝湛吧?   “我怎么在这儿?蓝涣呢?”江澄问。   听他提到蓝曦臣,蓝忘机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魏婴倒了杯水递给江澄,才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三天前,我和几个侦查兵在外探测敌情,正好看到你躲在一个土堆下面,还有三个不断向你靠近的日本兵。我当机立断,开枪崩了他们。可等我们跑过去救你的时候,你就晕倒了。我把你带回来,才知道你一直在发烧。”   “三天前?也就是说我昏迷了三天?那蓝涣呢?他进了木县,他应该在那里的后方医院治伤的。你们看到他了嘛?”江澄激动的拉着魏婴的手,不停的摇晃。   蓝忘机走过来,默默抽走魏婴被拉住的手,“我们根本不知道大哥受伤。所以只是正常途经木县,停留半日便赶回黄桥。”   “你真的是蓝湛?”猜归猜,当听到蓝忘机称呼蓝曦臣为大哥时,还是有些惊讶。   “是呀,他是蓝湛。”魏婴手臂搭在蓝忘机肩上,一脸得意洋洋,像是母亲在给别人介绍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   单看蓝忘机身上的军服,就知道他官职不低,而新兵蛋子魏婴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跟他勾肩搭背,并且没有遭到嫌弃,就说明他两一定有事。   不过,江澄现在没时间理会这些,三天过去了,蓝涣的伤究竟怎么样了,才是他最担心的。   “不行,我得回木县去。”江澄说着,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脚刚沾到地,就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魏婴扶着他,急忙劝道:“江澄,你的烧还没退,昏迷了三天,身体也很虚弱。以你现在的情况,别说去木县了,我看你连营门口都去不了。”   “可是,蓝涣……”   江澄还在坚持,蓝忘机出声打断了他,“大哥那边,我会派人去看,有消息我通知你。你好生休息吧。”   魏婴说的对,江澄的身体无法支撑他返回数十里外的木县。所以他只能暂时留在这里,等着蓝忘机的消息,祈祷着蓝曦臣已经顺利进行手术,伤势无碍。   蓝曦臣被送进木县的野战医院,当晚就接受了手术。   前线战事吃紧,野战医院里塞满了各个部队送来的重伤员。床位紧张,物资稀缺。   蓝曦臣坚持不搞特殊化,拒绝了医生给他安排的独立病房,在院子角落里的小铺位上住了三天。伤势稳定后,便出了院,打算带着部队继续往长沙方向赶,争取早日与大部队汇合。   蓝曦臣从醒来时就没见到江澄,询问手下时,得到的总是支支吾吾,模棱两可的含糊答案。直到出院,才知道江澄为了让他顺利进城,冒险引开敌军火力,而后便没了踪影。   当时跟江澄同行的两个士兵表示,事后他们沿路回去找过,见到了几个日兵的尸体,却不见江澄。   这么大的事,蓝曦臣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可他没法埋怨自己的手下。只是破天荒的不顾部队行军速度,在木县多停留了一日寻找江澄,仍是没有结果,只能先行离开。   蓝曦臣不停地暗示自己,手下人没找到江澄的尸体,就证明他还活着,可能是被其他军队救走了,也可能是自己跑错了方向,找不回来了。总之,他一定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好好的活着。   蓝曦臣从来不是脆弱的,不惧敌人凶猛攻势,不怨友军临阵背叛,不畏行军路途艰辛。可此时,没了江澄在身边,仿佛心都少了一块,经常有冷风吹进心底,冻得自己浑身僵硬。   蓝曦臣伤势并未痊愈,心里又担心着江澄,行军途中又没有多少可以补充体力的食品和药物,精神和体力早已处在崩溃边缘。可他是军队的首领,是士兵们的精神支柱,他没法自私的自暴自弃的颓废下去,也没有随时倒下的权利。谁都可以放下斗志,唯独他不可以。   现在唯一能支撑他走下去的,就是那一点也许江澄还活着,等我去找他的信念。   而另一边,江澄同样心急如焚的等了两日,才得到蓝曦臣的消息。那时,蓝曦臣已经带队离开了木县,往长沙方向去了。   蓝忘机表示,这几日一有机会,他就会试着联系蓝曦臣,告知江澄的安全,以免蓝曦臣担心,让江澄安心的呆在这里。   知道蓝曦臣可以带队行军,证明他的伤已经无碍,江澄也就放心了。只是这几日没有蓝曦臣陪在身边,江澄真的很不习惯。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对他的依赖已经到了没有他,就难以安眠的地步。   江澄一边嗔怪自己的矫情,一边心心念念的想着,用不了几天,蓝曦臣就会路过黄桥,他们就可以重聚了。   可,他并不知道,黄桥跟长沙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也不见蓝曦臣从黄桥路过。一问之下才知蓝曦臣根本就不会经过黄桥,以他们的行军速度,估计再过几日便会抵达长沙城。到时通讯恢复,就可以取得联系了。   而就在江澄毅然决定离开黄桥,独自前往长沙的当晚,蓝忘机所在的团接到上级的紧急调令,要求他们立刻集结队伍,0点准时出发赶往宁义支援7团,与之协同作战,争取一举拿下宁义城。   这其间,全体指战员不得离开驻地半步。   江澄急得不行,却无计可施。部队集结,整装待发之时,擅自离开就是逃兵。可一旦上了前线,再想见到蓝曦臣,就更是难上加难。况且,战争无情,这一去,能不能安然归来,也犹未可知。   原本只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才会暂时的分离,却不料如今,相聚竟已遥遥无期。   部队临出发前,魏婴见江澄满面愁容,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说:“你放心吧。蓝湛已经给长沙城发过电报了,蓝涣到了就能收到。而且我们此去宁义只是作为辅助力量,很快便会从前线下来,一定没事的。我还听说,过阵子会有一次几方集团军百万将士长沙大会师,到时你和蓝涣就能见面了。”   江澄知道这番言论里安慰的成分居多,却仍对此深信不已。   毕竟,悠悠岁月长,漫漫行军路,总是需要些信念来支撑的。不久后的相见,相见后的相守,就是江澄的信念。   蓝曦臣到了长沙城,安顿好伤员,又会同几位长官,重整队伍,忙碌了整整两天。他看到那封蓝忘机发来“江澄安好,身在黄桥”的电报时,终于感受到了游离在外已久的灵魂进入身体的充实。   也许是精神紧崩的过久,当所有事都尘埃落定后,蓝曦臣意外的病了一场,伤口恶化发炎,高烧不退,昏迷三天。   蓝曦臣病情好转,正要派人去接江澄回来时,却又接到新一封电报,“任务在身,勿念勿寻。”所谓的任务,即是军事机密,蓝曦臣无权询问是何任务,江澄又身在何处,只能等待他从任务中归来。   好在,蓝曦臣也得到上级指示,下个月会有一次百万大军会师长沙,所有的部队均会到场。   至此,几番悬而未定的心,终于又放下了。   只是,他和江澄都没想到,那所谓的协同作战,并不顺利,一场拉锯战打了整整4个月,才最终险胜。   而那场象征着团聚的长沙会师,在江澄从前线下来之前,就已经收场。   江澄从宁义回归后,又随军几经辗转,多次与日军遭遇战,足足过了3个月才回到原驻地黄桥。   而江澄凭借在这几场战事中的突出表现,被营部长官破格提升为步兵排排长。   有官职在身的江澄,似乎已经失去了随时转动军籍的机会,只能留在黄桥。   当初被迫分离,其间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兜兜转转间,江澄和蓝曦臣再见已是整整一年之后。 第6章 重逢   1940年5月,枣宜会战打响。   经改制,第9集 团军编入第33集团军,蓝曦臣所在的26师做为主力部队,奔赴武汉战场。   枣宜会战是武汉会战以来,国军对日军正面战场最大规模的一次进攻。会战历时1个半月,最终以日军占领宜昌而结束。   蓝曦臣带队返回驻地休整兵马,并向军部请求补给战事中损失的火力装备。军部表示同意请求,却迟迟不肯运送装备。蓝曦臣再三催促下,才得到军库弹药装备紧缺,无法及时给予配备,特从黄桥兄弟团借调军火3000,不日将送抵长沙的消息。   蓝曦臣只接到通知,运送军火的是黄桥驻军团参谋长蓝湛,却不知道原本随行的人员名单中没有的江澄,也会随军而至。   江澄跟着蓝湛坐在吉普车上,越接近长沙城,心里越是忐忑不安。   他与蓝曦臣分别这么久,虽然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彼此近况,却从未相互传寄过一封书信。   江澄突然有点害怕,他怕蓝曦臣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喜欢他,喜欢到愿意随时失去生命的蓝曦臣。他怕自己不再是那个一直喜欢蓝曦臣,喜欢到可以为了他冒险引开敌人火力的自己。毕竟他们相处只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而分别却足有一年之久。   起初江澄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蓝曦臣的身边,想一直守着他,守着彼此之间还未说出口的喜欢。可渐渐的那种强烈的想念,变成了平淡的回味,战事吃紧时,他甚至没有时间再想起蓝曦臣。后来他不只一次想过,当初那种义无反顾的喜欢,会不会只是因为自己在无助和困境中得到蓝曦臣的温暖,才会产生的错觉。   一路上行军还算顺利,进入长沙城的时间也比预计的早了半天。   蓝忘机跟对接军火的长官交代弹药的种类和数目,随后还要按单清点,所以队伍并没有原地解散。   江澄站在队伍前排,心跳得像擂鼓一样,震得耳膜生疼。不知不觉间,手心已布满薄汗,他用力的在裤子上蹭了蹭,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不就是见个面嘛?紧张个屁。又不是没见过。   “团座。”   “大哥。”   江澄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好不容易平静了些的心情,又在蓝湛和那位长官的呼声中,重新沸腾起来。   “忘机,辛苦了。”是蓝曦臣。   听到那久违的清朗声线的一瞬间,江澄热泪夺眶而出。心里所有的顾虑和纠结全部烟消云散,整颗心都被想念和爱意填满。   蓝曦臣,真的好久不见。   “晚吟,你瘦了好多。”蓝曦臣和蓝忘机寒暄了一句,只是眼角一转就看到了站在队伍里的江澄。强行按捺住直接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才缓缓走到他跟前,尽量平静的开口。   于此同时,蓝忘机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人马就地解散。大家三三两两的走开,整个院子就只剩下江澄和蓝曦臣。   江澄正哭得稀里哗啦,蓝曦臣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好久不见。”   仅仅是一个熟悉的怀抱,一声算不上情话的问候,足以让江澄压抑一年的思念泛滥。他将头埋在蓝曦臣的颈窝处,放声大哭,鼻涕眼泪抹了蓝曦臣一脖子。   这一刻江澄才明白,也许感情是从感激中衍生而来,可一旦变成爱,就再难割舍。这份爱让他从胆怯变得义无反顾,让情从浓烈变得平淡无奇,却是让江澄在无尽的战火中坚持下去的力量,是风云涌动的黑暗中最后的一点光亮。   蓝曦臣把江澄带回自己的房间,驻地的条件远比他们行军转移时好上千万倍。蓝曦臣高级长官的身份,在房间布置上也体现的淋漓尽致。   江澄用蓝曦臣放好水的脸盆洗了把脸,正准备开口调侃一下,却被蓝曦臣猛得拦腰抱住,迫使两人额头相抵。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江澄吓了一跳。   “你…你干嘛?”江澄感觉到蓝曦臣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像是猛烈战火下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人头晕目眩,双脚发软。   江澄面红耳赤的看着好整以暇盯着自己的年轻军官,竟然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只能不停的吞着口水。   “你说我要干嘛?”蓝曦臣嘴角挂着意义不明的笑容,边说边侧过脸,往江澄的脸上凑。   江澄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随后便感觉到嘴唇上贴了两片温软的唇,不停地辗转碾压,野蛮的夺取着他口腔中本就稀薄的氧气。   江澄感觉自己快窒息了,身体里的反抗因子全部被调动出来,刚开始时那一点贪恋和沉溺早已荡然无存。他开始挣扎,双手捶打着蓝曦臣厚实的臂膀。可蓝曦臣依然不为所动,更趁机把舌头探进去,勾江澄的软舌纠缠着,不断交换着津液。   急切粗暴的亲吻终于在江澄以为自己就快死了的时候停了下来,江澄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也没力气再动手打人,只是狠狠的瞪了一眼道貌岸然的英气长官。“你干嘛大白天耍流氓?”   只可惜,江澄不知道自己的嘴唇被□□的微微红肿,还泛着莹莹水光,大眼睛里满是雾气,眼神还处于迷离状态。   这样的江澄,这样的怒视不但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反而更加勾起蓝曦臣深藏心底的□□。   “白天不可以,意思是说晚上可以随便耍流氓了嘛?”蓝曦臣伸手帮他抹了抹嘴角残留的水光,目光狡黠的回嘴。   江澄红着耳根嗔怪道:“不要脸。”   蓝曦臣用手指轻轻抬起江澄的下巴,柔情万千的看着他,“江晚吟,你喜欢我嘛?”   过于深情的语气,让江澄险些忘了这就是刚刚那个一脸坏笑的流氓。   江澄特别想说,谁会喜欢你这臭不要脸的大流氓。可想到那错过了整整一年的表白,便没办法再说违心的话。   他双手捧起蓝曦臣的脸,直视着他灼热的眼神,郑重的点点头,“我喜欢你,蓝涣。一直都喜欢,喜欢到只要想着你就可忘记所有恐惧。”   战火纷飞的年代里,能拥有一份真挚的感情,当真难能可贵。颠沛流离的时光中,短暂的相聚显得尤为珍贵,又何需浪费在虚言当中。也许在国之将灭的乱世当中,这种风花雪月的情爱本是妄想,可还是希望破碎的梦中,有可牵挂之人。   蓝曦臣想说,我不许你忘记恐惧,不许你让自己身处险境,可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对此他无法保证,江澄也无法做到真正的远离险境。身在前线,炮火连天,处处都的绝境,谁又能逃脱得了。唯希望江澄即使身处逆境,也可以绝处逢生。   思及此,蓝曦臣不禁有些心疼,相爱不能相守的两人,短暂重逢过后,等待他们的仍是分别。等待和思念的日子总是看不到尽头,再见更是遥遥无期。   蓝曦臣不知不觉间蹙起的眉头,在江澄手指的轻抚下慢慢舒缓,他听到江澄说:“别皱眉。聚散总有时,只要我们心中有着同一个信念,无论身在何方,都将是彼此的依靠。”   江澄主动仰起头,把软糯的双唇送到蓝曦臣嘴边亲了一下,刚想退开,却被蓝曦臣扣住后脑,重重的吻了上去。唇舌缠绕,爱意深浓。   蓝曦臣搂着江澄躺在床上,手指拨弄着他柔软的发丝,还不时在他脸上偷偷摸一把。   江澄惬意的闭着眼睛,头枕在蓝曦臣的肩上,讲着自己和他分开后的经历。怎么遇到魏婴和蓝湛,怎么无奈的被带上战场,怎么当上排长,又怎么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蓝曦臣的消息。事无巨细,通通说了个遍,甚至连驻地的澡池坏掉几天不能洗澡,宿舍床被压塌小腿被割破了个口子都讲得完完整整。   蓝曦臣起初听到他被三个日本兵包围,在战场上被流弹擦伤,还在子弹用光的情况跟日本兵近身肉搏时,还心有余悸,紧张到不行。后来又听他说起那些锁事,又心下庆幸,幸好他还安然无恙。   不过,原来到是没发现这孩子是个话唠。   两人在床上腻腻歪歪大半天,傍晚警卫兵来请示晚饭时,才出来去了小食堂一同用餐。   蓝曦臣和蓝忘机自徐州会战时曾匆匆见过一面,也已是两年未见。兄弟两人难得团聚,自然也有说不完的话。   江澄插不上嘴,就在旁边安静的听着。他听见蓝曦臣说月前收到蓝启仁的家书,信中提到汪伪政府成立之后,国内形势严峻,时局动荡,为保平安准备暂时搬去美国。   江澄突然想起家中父母,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离家已有一年多了,也想过要写信回去,认个错,报个平安。可是这一年,有多半年都是在前线,或是赶往战场的行军路上,根本无法投寄家书。   好在魏婴说他们离家不久,他有写书信回去,而江枫眠和虞夫人都表示不怪他们,并且支持他们,只望可以早日凯旋。   吃过晚饭,江澄又跟着蓝曦臣回了房间。   蓝曦臣在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江澄的情绪变化,回想着和蓝忘机的谈话内容,就不难猜到江澄为了什么忧思不悦。   蓝曦臣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信纸,摆在书桌上,又把江澄拉过来,按在椅子上。   “干嘛?”江澄抬眼望他。   蓝曦臣揉揉他的脑袋,笑着说:“写信,我记得你以前不是经常替团里的战士写信嘛?今天替我写一封。”   “你别开玩笑了,你的学问比我好多了,还用得着我帮你写?”   “是呀,就是想让帮我写。”   江澄看他满脸期待的样子,即使知道其中有诈,也还是答应了,“好吧,写什么你说吧。”   蓝曦臣搂着他的肩膀坐在椅子扶手上,一本正经的说道:“父母亲大人亲启……”   起初江澄还一笔一划的用心写,后来突然发现不对,蓝曦臣的父亲殉国,母亲追随父亲而去已有多年了。怎么会?江澄停下笔,不解的看着他,问:“父母亲?你哪有父母亲?”   江澄注意到蓝曦臣的神情变得暗淡,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你父母亲不是……”   蓝曦臣叹了口气,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我父母是不在了,可我现在是要给我岳父岳母写信,我得告诉他们我媳妇现在一切安好,日后我定会携妻回乡探望。”   “岳父岳母?”江澄竟有一瞬间的失神,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他说的岳父岳母是谁。随即涨得满脸通红,“你可真不要脸,你岳父岳母是谁呀?”   “谁是我媳妇,谁的父母就是我岳父岳母呗。”   “你……”见惯了蓝曦臣温润如玉,一丝不苟的样子,还真是难以招架他这样的油腔滑调。江澄气得头顶生烟,却也能理解蓝曦臣的用意和苦衷,不免有些感动。   江澄不再言语,只是低着头,慢慢执起笔,含泪写下入伍后的第一封家书。对家乡的思念,对亲人的牵挂,从未想此刻一样强烈。   江澄那边刚放下笔,就见蓝曦臣就贴过来。江澄顺势用肩膀推了推他,说:“蓝涣,你看天都晚了,我们洗澡吧。”   “洗澡?你先洗吧。”蓝曦臣边帮他把信纸折好,工工整整的放进信封,边随口应着。   “我们一起洗吧,这样可以节约些时间,我特别累,早洗完早睡觉了。”江澄边说边急切的解着自己的衬衫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扒光。   蓝曦臣立马拦住他的手,慌张道:“不行,不行,不行……”   他这一急,倒把江澄搞楞了,“你怎么了?以前我们不也一起洗过澡嘛?况且你在驻地难道没用过公共澡池?”   蓝曦臣心中翻眼望天,也不知道你是真的行端坐正,还是装疯卖傻。他走上前把江澄解开的扣子又一颗颗扣上,正色道:“以前和现在能一样嘛?你和部队里那些糙老爷们也不一样呀。”   “有什么不一样?”江澄瞪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内里写满了委屈。怎么突然就都不一样了?   “以前我尚可做到心如止水,可如今你我这样的关系,我恐怕做不到坐怀不乱了。”蓝曦臣有些自暴自弃的架势。   江澄明白他的意思后,“噗嗤”一声乐了出来,真是个十成十的大傻瓜。   最终,蓝曦臣还是在江澄的坚持下,作了一次柳下惠,这个中滋味,恐怕只有蓝曦臣懂得。   第二日清晨,看着躺在床上睡得安静乖巧的人,被火烧得整夜无法安睡的蓝曦臣,差点想把人揪起来,狠狠的□□一顿。 第7章 相守   江澄和蓝忘机来长沙是为了运送军火装备,因为军中暂无战事,也都告了假,打算在长沙多留几日。可惜,计划不及变化快,在长沙的第七日,蓝忘机和江澄就接到军部急电,要求速归。   相聚只是短短七日,明日又是离别之时。这一次,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吃过晚饭,蓝曦臣和江澄早早就收拾好躺在床上,依偎着,沉默着,却都不肯闭上眼睛。   江澄把头靠在蓝曦臣肩窝处,拼命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努力感受着这最后的相聚时光。   “蓝涣。”   “嗯?”   “你说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   “很快。”   “我们能等到嘛?”   “一定。”   “嗯。”   “晚吟。”   “嗯?”   “睡吧,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   “好。”   “干嘛还睁着眼睛?”   “我想再看看你。我怕过了今日,便再见不到你了。”   “别说傻话,快点睡。”   不知过了多久,江澄的呼吸变得绵长。蓝曦臣低着头看他,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平在床上,像第一次偷偷吻他那样,就着盖被子的姿势亲了亲他的嘴唇。只不过这次没有因为害怕而马上离开,而是因为不舍而长久的不曾移开。   上一次的分离是迫不得已,是猝不及防,事后想念虽甚却不曾经历过内心的挣扎。而这次不同,明知分离在即,却无力阻止。   江澄是蓝曦臣打扫战场时捡回来的,初遇时只觉得他是个倔强的孩子。出于人道主义和他江枫眠之子的身份,蓝曦臣一路关怀照顾,只当是弟弟一般。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对江澄的感情变了质。   也许是从他窝在自己怀里像小猫一样睡着的时候;也许是从他在睡梦中惊醒就抱住自己,又倔强的说他并没害怕时;也许是从他为了不占用其他人的粮食而坚持每天只吃野果的时候。   蓝曦臣不知道这感情从何时开始,可等他发觉时,目光已经无法再从江澄身上移开了。   不知不觉间,蓝曦臣知道自己眼里多一个人,心里多了一份情。   聚散总有时,话虽如此,但要亲手将心爱之人送往战场,饶是理智坚强如蓝曦臣,这样的分离也太过残忍。毕竟,人非草木。   蓝曦臣就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熟睡的江澄,直到天光微亮。   清晨,江澄从睡梦醒来,看到眼前的蓝曦臣双眼布满血丝,一脸倦容,却仍浅浅的笑着:“醒了?”   江澄抬手抚上他一夜便生出些胡茬的脸,开口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蓝曦臣打断,“起来吧,该上路了。”   “这么快?”   “嗯。”   江澄收拾妥当,跟着蓝曦臣出了房门,外面蓝忘机和他的人马都在等待。蓝曦臣跟蓝忘机说了几句家常话,又嘱咐了几句。最后又把江澄郑重的交给他,希望蓝忘机可以好生照顾他。   这是蓝曦臣唯一感到庆幸的,江澄是在蓝忘机的手下。虽然无法时时团聚,但他其码知道最亲的家人和最爱的人都在同一个地方。   蓝曦臣和蓝忘机相互敬了个军礼后,蓝忘机先一步上了吉普车。   江澄临上车前,抓着蓝曦臣的手不愿松开,吞吞吐吐几次,才软软的说,“你能送我们出城嘛?”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江澄唯一一次对他提出要求,可蓝曦臣却没法答应他,“对不起,等会团部还有会议要开。”   其实,江澄都知道,蓝曦臣不愿相送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所谓的团部会议,而是不舍和不忍。   因为江澄的内心也是一样的艰难,他想留下,甚至想熄灭满腔的热血,只想守着这个人。   江澄上去抱了抱他,在他耳畔轻声说:“无论遭遇怎样的绝境,一定要活着,等我再来见你。”   蓝曦臣抬手回抱他,坚定的回了句,“一定。”把他从怀里推开,吻了吻他的额头,笑着送别,“走吧。”   江澄上了车,又把头探出窗外,依依不舍的对着蓝曦臣挥手。车子绝尘而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蓝曦臣的视线里。   蓝曦臣依旧站得笔直,望着江澄离去的方向。   梦想还在远方,我们还需继续前行。   此去经年,天各一方。   惟愿凯旋在即。   可有些离别是为了下次的相遇,而有些离别,却注定是今世永别。   1941年5月,晋南会战打响。此次战役中,国军伤亡4.2万人,被俘3.5万余人,而日军的伤亡仅为国军的1/12,成为“抗战史上最大的耻辱。”   1941年6月30日夜,江澄独身一人抵达长沙。   蓝曦臣刚从战事会议上下来,听闻江澄在宿舍等候,欣喜不已。   “晚吟。”蓝曦臣脸上带着明媚温暖的笑容闯进房门时,看到的却是江澄一身戎装,神色黯淡,悲恸欲泣。   “晚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蓝曦臣冲到江澄面前,一把抱住他。   江澄全身僵硬,紧紧攥了攥手里重如千金的信封,一行清泪消然落下。从蓝曦臣进门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错了。这一趟他不该来,他费尽千辛万苦争取来的长沙行,究竟是对自己的惩罚还是对蓝曦臣的摧残。如此残忍的事实,要他如何亲口对蓝曦臣说出来。   “晚吟?晚吟?”蓝曦臣见江澄脸色越发难看,焦急的唤了两声音。怜惜的执起他的手,才发现他手心握着的信封。   乍然间,心底猛的一沉。   江澄站起身,郑重的敬了个军礼,咬牙启唇,“蓝涣,我来送蓝湛--回家。”   蓝曦臣面色一白,指尖震颤的接过江澄手中的信封。素缟般的白纸上,赫然印着“阵亡通知书”。   “民国三十年五月,第10集 团军124师26团团参谋长--蓝湛。”   蓝曦臣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已然泛白。他紧盯着那纸上的字,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若连接起来,他竟一时想不通是何意思。   蓝曦臣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江澄从他微微颤抖的双唇和身体上看出,他在竭力忍耐。   江澄艰难挪步,握住蓝曦臣颤抖的指尖,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只是哽咽道:“对不起。”   寥寥三字道尽无数惆怅。   蓝曦臣叹了口气,直了直脊背,将通知书折好,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放了进去。这才抬头看向江澄,反过来安慰他,“晚吟,不必难过。自古以来,战争之中,没有牺牲,何来胜利。忘机壮烈,我以他为荣。”   江澄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蓝曦臣抬手打断,“晚吟呐,我没事。谢谢你送忘机回来。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团部还有点事。”   蓝曦臣就着江澄上前的步子退后两下,又从侧面迅速逃离了房间。   蓝曦臣走后,江澄不禁心口一涩。面对这样的打击,再坚强的人也终是无法释怀。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还未见蓝曦臣回来,江澄心急便出门寻找。终于,在空旷的校场上看到那个不似平常那般英挺的背影。   萧簌,苍凉。   因为隔得有些远,江澄看不清蓝曦臣的样子和表情,只能看到他指尖的点点火星,忽明忽暗。   这是江澄第一次看到蓝曦臣抽烟,也是唯一一次。他望向远方的背影,孑然立于天地间,看上去,是那样落寂和孤独。   你在看着的是哪里?是南京嘛?是家嘛?   原来,你一直是一个人。   江澄无法完全体会蓝忘机的死之于蓝曦臣是怎样的打击,可他知道如果今天收到的死亡通知单上写着的是魏婴的名字,他一定会大哭一场。可蓝曦臣没有哭,他只说,我为忘机感到自豪,我以他为荣。   蓝曦臣在劝江澄写下家书的那晚曾经说过,国破山河碎,家残亲犹存。即便战火纷飞,即便无法相聚,可家还在,亲人还在守望,彼此还在思念。无论你走出多远,家和亲人永远都是你前行的动力和方向。   可如今呢?蓝启仁举家前往美国躲避战乱,蓝忘机带着满怀壮志,先蓝曦臣一步为国殉职。   如今的蓝曦臣,他,没有家了。没有了方向,没有了根,在这乱世之中,便像游生浮萍一样,挣扎前行。若是哪天战场上的蓝曦臣为了救国之梦献出生命,他的死亡通知书要寄到哪里?他的亲人在哪里?他的家又在哪里?   江澄想走过去,想抱住他,想告诉他,还有我,我还在,我会一直在。却终是生生止住脚步,转身折返。   蓝曦臣回到宿舍时,已是凌晨。灯还亮着,江澄安静的躺在他床铺里侧,并未入睡,看到他回来,便坐了起来,笑着说:“你回来了?我帮你把床都铺好了。”   “谢谢。”蓝曦臣看着江澄明媚如春光的笑容,也不自觉裂开嘴角。只是他不知道他的笑容有多僵硬,多让人心疼。   江澄走过来,摸摸他的脸,郑重的说:“蓝曦臣,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想告诉你,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不必勉强自己,这样你会很辛苦。”   蓝曦臣微微红了眼圈,但笑不语。   江澄拉着他走到窗边,抬手指了指窗外,“你看……”   看什么?蓝曦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出去,眼前是辽阔的天空,明亮的圆月,还有璀璨的星光,与往常无异,并没什么特别。   蓝曦臣还在楞神,却听到江澄说:“夜空如此安静祥和,星月光彩夺目,风轻云淡。若不是我们身在其中,怎能想到这样的夜空下,处处都弥漫着死亡的恐惧,和战火的无情。可我们都相信,真正的宁静夜空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出现,不是嘛?我们都在为了未来而努力着,包括你和我,包括蓝湛和魏婴,也包括千千万万为国效命的将士。所以,我们一定能等到的,战火熄灭的那一天。回家的那一天。”   “蓝曦臣,我想告诉你,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我就是你的家。倘若有一天,你不幸…”江澄转身看着蓝曦臣,哽咽的说着,“你可以让他们把你的死亡通知书寄给我,我不会把你孤零零的留在外面,我会拼尽全力把你带回家。我……”   江澄话未说尽,便被蓝曦臣一把扯进怀里。胸膛过于猛烈的撞击,让江澄感到一丝闷痛,但却无比心安,蓝曦臣身上总是有让人无法抗拒的依赖感。   夜露深沉,窗外无声无息,室内除了手表指针发出的滴答声,就只剩下两颗紧密贴合的心一同跳动的声音。   江澄感觉到肩膀一片温凉,他知道那是蓝曦臣在哭。这个外表温润,内心坚强,时刻准备好了为自己热爱的祖国而献出生命的年轻军官,他在哭。   无数次面对死亡和困境,都从未流过泪的家伙,终究还是为了逝去的亲人,为了没有可以回去的家而哭。哭得那么无助,那么让人心疼。   蓝曦臣,从此之后,我给你依靠,我给你一个随时可以回去的家,给你一个前进的方向,给你一个后退的希望。   “蓝曦臣,让我留下来,我想陪着你。”   “好,我帮你申请调令。”   江澄的调令两个月后正式下达,军籍编入第33集 团军26师10旅3团,职务列兵。   经过两年的分别,两人终于又可以回到最初,并肩同行,相互依靠。   江澄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周到妥善的照顾着蓝曦臣。早上先一步醒来,为蓝曦臣打水洗脸,装备军装。晚上给蓝曦臣按摩,铺床暖被。   江澄这份殷勤,时常能得到蓝曦臣的夸奖,“我媳妇还真是贤惠。”   江澄暗自开怀的时候却不知道,蓝曦臣总是会把被他弄乱的会议资料悄悄重新整理一遍;把他洗过又压出褶皱的衬衫偷偷重新烫一遍。早上的洗脸水冷了就自己加点热水,热了就自己兑点凉水。   可即便如此,蓝曦臣仍是乐此不疲的享受着江澄的“照顾”。 第8章 断情   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美国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   12月9日,《中华民国政府对日宣战布告》、《中华民国政府对德意宣战布告》发表,中国国民政府正式向德、意、日宣战。   不久之后,除了与日本保持中立的苏联外,英国等同盟也对日本宣战。从此中国不再独立对日作战,抗日战争正式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部分。   国际战场,风云锐变。   1945年8月,美国在日本广岛、长崎投放□□,同时苏联对日宣战,出兵中国东北。   蓝曦臣和江澄所在的师部参加最后一次对日反击战取得大胜。战事结束后,战士们欣喜若狂,却泪流满面。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上绽放着许久未见的灼烈光芒,喜悦的泪水释放了压抑多年的仇恨和怨怒。   他们终于等到了。经历了十四年的噩梦,就要结束了。期盼了十四年的胜利,就在眼前。   多少忠魂埋骨他乡,多少英灵马革裹尸。他们都等到了,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蓝曦臣和江澄在驻地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等待大部队集结的命令,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欣喜和坦荡。   两人在房间里,像孩子一样抱在一起,又蹦又跳。江澄手舞足蹈的告诉蓝曦臣,等部队集结之后,他要带着他回家,要带他见自己的父母和姐姐。   蓝曦臣笑着点头,心中却是一片苦涩。自从蓝忘机死后,江澄尽量避免在蓝曦臣面前提起家人。可这次,江澄太高兴了,竟忽略了蓝曦臣眼中的哀伤。   1945年8月28日-10月10日,国共重庆谈判,签署《双十协定》。   9月,江澄满心欢喜的打算带着蓝曦臣回家见父母,却被蓝曦臣婉言拒绝。   “晚吟,你先回去,我还需去军部一趟,处理完事情,我就去找你。”   江澄不知道蓝曦臣要处理的是什么事,但军令不可违,他也只能先独自回家。   临走之前,江澄叮嘱过无数次,“一定要尽快回来,我可等着你。”   蓝曦臣点头应是,却难掩忧思。兴奋过头的江澄,还是未曾发现。他只当他最亲爱的爱人,处理过军务,就会像他所承诺的那样来见他。他们两人,就会像从前设想过的一样,带着历经生死的回忆,和至死不渝的爱情,天长地久的生活在一起。   江澄离家6年,终于带着胜利的消息返回家中。   除了团聚的喜悦,江澄心中更多的是对家人的愧疚。他跪在父母面前,不停的说着忏悔的话。   江枫眠和虞夫人流着泪,毫无责备,更没有年少时的训斥和责打。江澄低着头,只听见年迈的父母颤抖的说:“回来就好。”   意外的是,江厌离并不在家,询问之下才知道,姐姐姐夫一家早年前已经去了美国。   后来江澄又和父母说起在战场上的经历,讲他遇到蓝曦臣,遇到蓝忘机和魏婴。   说起魏婴,江澄难免有些自责。蓝忘机的死对魏婴的打击很大,可魏婴并没有哀嚎痛哭,只是默默整理好蓝忘机的遗物,便匆匆返回战场。他说,他要带着蓝湛的信念和理想,陪同他一起,继续战斗下去。   而江澄为了蓝曦臣,留在长沙,便再没回去见过魏婴。后来他知道魏婴受伤,被转移到后方医院,可自己身在前线,亦无法去探望。如今战火已熄,只盼着魏婴可以平安归来。   1946年元旦,一别四月,答应会来见江澄的蓝曦臣,不单没有如约出现,反而不知所踪,音信全无。   江澄除了等待,别无他法。有时他会想,究竟是什么军务,耽搁了这么久,蓝曦臣他会不会有危险。却从来没有埋怨过蓝曦臣的不守信用,因为他知道他是蓝曦臣的家,蓝曦臣一定不会丢下他。   1946年3月,江澄接到军令,要求他火速赶回驻地。可蓝曦臣仍是没有任何消息。   江澄这才觉得心中不满,看来,蓝曦臣只是不愿意见他的父母而已。   可就在江澄返回部队的前一天,蓝曦臣却意外的出现了。他带了好多礼物,献宝般摆在江枫眠的面前,笑得满面春风。   江枫眠本就对蓝曦臣印象极好,又听闻战争时期一直照顾江澄,自然十分热情的招待他,嘘寒问暖。   反而江澄一脸气急败坏,时不时的跟蓝曦臣斗嘴。蓝曦臣当然知道他是气什么,为求媳妇的原谅,只能抛弃自尊的连哄带蒙。   夜里,蓝曦臣无赖的挤进江澄的房间。关上门的一瞬间,便把江澄按在门板上亲。原本还别别扭扭的江澄,无可奈何的沉沦在这铺天盖地的亲吻当中。两人纠缠的不可开交,江澄根本没空再想这么长时间蓝曦臣去了哪里,只是趁换气的空档娇嗔的说了句:“你别耍流氓。”   蓝曦臣笑道:“你不是说过,晚上可以随意耍流氓嘛?媳妇。”随后,蓝曦臣将江澄打横抱起来,扔到床上,快速的剥光了两人的衣服。   如此坦诚相待,还是第一次,江澄虽然也有些许渴望,却难免害羞,随手抓过被子把自己闷在里面。蓝曦臣从他□□在外面抓着被角的手开始亲吻,一点点瓦解掉他的全部防线。   一夜放纵,直到后半夜蓝曦臣才停下动作。他附在江澄耳边细碎的说着什么,目光哀戚。可江澄浑身乏力,意识涣散,耳边甚至还回响着不堪的声音。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   第二天,江澄和蓝曦臣回到驻地,他才知道昨夜的疯狂又是为了没有归期的分别。   蓝曦臣被调离军部,任军统局长沙站副站长。而江澄被调往第29集 团军3师11团,驻守天津。   这一别,又是一年。起初两人还有书信往来,直到1946年6月内战全面爆发,江澄又一次踏上战场,书信联系就此中断。   1947年9月,江澄突然被从前线召回,接到脱离军部的调令,却没有给他新的任命。   江澄满不在乎,也乐得清闲。这仗他早就不想打了,他不明白好不容易将日本人赶出去,胜利的成果还未分享多久,为何自己人和自己人要打仗。   江澄离开军队后,回了上海的家。几日后,又转往长沙。他私心的没有给蓝曦臣写信,而是偷偷赶过去,打算给他个惊喜。   结果,惊喜的是他,不是蓝曦臣。而且,有惊无喜。多年以后,他总在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偷偷去长沙,是不是他们的结局就不一样了,是不是蓝曦臣就不会那么痛苦,不会孤零零的承受着无尽的黑暗。   江澄到了长沙已是下午,他去了和蓝曦臣通信时的家庭地址,却被告知蓝曦臣已经不住在这儿了。江澄没办法,只能去军统局附近的餐馆蹲守,希望蓝曦臣下班时,可以看见他。   没多久,江澄顿觉眼前一亮。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出现在军统局的大门口,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提着公文包安静的站在那里。   不同于从前一身戎装,英武挺拔,稳重坚毅的样子。此时的蓝曦臣让江澄想到年少初见之时,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清隽修长,低调无华。   江澄不禁想起那个下午,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少年的脸上,肩上。玻璃窗的折射将揉碎的日光,星星点点的嵌在那少年黑亮的瞳眸上,像夜空最亮的星,照得人张不开眼睛。   果然,最美好的,永远是初见时的样子。   “蓝涣。”江澄兴奋的冲出餐馆,高举着手臂,以此吸引蓝曦臣的注意。   蓝曦臣看到他,先是一怔,随后快步走了过来。然而,江澄得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甜蜜拥抱,而是一句冰冷的斥责,“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你来之前不通知我。”   “我……”江澄低着有些委屈。   正这时,伴着踢踏之声,一双漆黑的女士皮鞋停在了他面前。耳边响起女子特有的娇柔软糯的声音:“曦臣哥,等好久了嘛?这位是谁呀?”   江澄抬起头,看见一名身着丝绒旗袍的女子亲昵的挽着蓝曦臣的手臂。黛眉平挑,桃唇粉腮,唇下一颗美人痣。暗紫旗袍衬托出优雅的曲线,华贵端庄。   江澄还在呆楞之中,却听蓝曦臣用一种近乎陌生的口气介绍着自己:“这位是我当年军中旧部,江澄。”   旧部?江澄还来不及想清楚旧部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那女子已然伸出细藕般的胳膊,举着纤长玉手,微笑着说:“你好,我是蓝涣的妻子,我叫秀丽。”   妻子?江澄觉得自己脑子中好像有□□被引爆,不然为何会突然一片空白。   江澄愕然的望向蓝曦臣,希望可以得到他的解释,哪怕只是谎言。   而蓝曦臣没有任何闪躲的抬手揽住秀丽的纤瘦的肩膀,一如既往的温柔的笑着,却说着让江澄痛彻心扉的绝情之语,“江澄,今天见到你很高兴,但我和秀丽还有事。他日有机会我们再聚,告辞。”   蓝曦臣已经走远了,江澄仍站在那里,痴痴的望着。   蓝曦臣,你说过我是你的媳妇,是你唯一的爱人。你说过等到胜利之后,我们会有一个家。为何短暂的离别后,一切都变了。   江澄独自走在长沙街头,置身熙攘的人群当中,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和热闹。他觉得很冷,很寂寞,却无处取暖,无处安放那颗落寂的心。   经过一夜的煎熬和挣扎,江澄放弃了就这样回上海的决定,他必须找蓝曦臣问个明白。   江澄不敢每日到军统门口,那样会给蓝曦臣惹麻烦。大费周张的问到了蓝曦臣的家庭地址后,便每日到他家门口等待。久而久之,为了节省力气和时间,江澄干脆租下他家对面的公寓。   蓝曦臣对他总是视而不见,随他折腾,随他闹。而那个秀丽,似乎因为江澄的事,经常跟蓝曦臣吵架。   这样的日子过了足足一个月,江澄夜里哭过,白天气过,更曾想过就此离开。可他没法忘记曾经那段艰辛又灼烈的感情,他不相信蓝曦臣会抛弃他。也正是因为这份不相信,才让江澄痛苦又执着的坚持了这么久。   直到有一天,蓝曦臣登门拜访。   较之江澄的忐忑不安,蓝曦臣显得异常平静,说的话皆是一派公事公办的架势,“江澄,你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你现在空有军籍没官职,这样对你仕途很有影响。”   “不劳费心。”江澄知道自己只是故作镇定,而蓝曦臣却是真的无所谓。   “所以,我已经向军部申请革除你的军籍。这是通知书,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国军。”蓝曦臣自顾自的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随手扔在茶几上。   江澄迅速扫过纸上的内容,愤愤的将其撕得粉碎,“你凭什么?”   “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飞美国的飞机,后天一早你便出发。”蓝曦臣答非所问,起身离开。   蓝曦臣离开房间前,听到江澄嘶吼的声音,“我是不会走的。”   “这可由不得你。”蓝曦臣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当天夜里,江澄平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盯着天花板,任由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滑进鬓发,再濡湿枕头。   他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多年来,自己跟蓝曦臣的点点滴滴。他想起曾经蓝曦臣宠溺的叫自己媳妇时的样子,想起他曾经向友人介绍自己是他的妻子时的眼神里闪过的狡黠。   他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个可以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人,会轻易的转身离开。   这一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第二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蓝曦臣家门口,又是怎么晕倒在那里的。他只依稀记得那个自称蓝曦臣妻子的,名叫秀丽的女子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我和曦臣哥早在他入伍之前就有婚约。他想要的家,你给不了他。我才能真正帮他建立起一个家,有我,有他,还有孩子。   孩子?这个并不陌生的名词,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重重的落在江澄背上,让他喘不过气,最终窒息。他终于相信,那个喜欢自己,喜欢到愿意随时失去生命的蓝曦臣,也是会离开自己的。   江澄昏迷不醒时,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蓝曦臣抓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晚吟,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对不起,让你伤心,让你流泪,让你痛。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会永远保护你,疼爱你的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晚吟,如今的我,早已失去了不想笑就可以不笑的权利。哪怕在睡梦中,也不可以。我真的很辛苦,可我不得不坚持下去。”   “晚吟,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我会让一切都好起来,你要等我。”   “等我回家。”   “我爱你。”   仿佛有水滴不停落在自己脸上,睫毛被打湿,水滴渗进眼中,很痛,很痛。   江澄是在飞机上醒来的,父母在身旁,甚至失踪多年的魏婴也在身边。父母说是军部的人把魏婴送回来,还安排他们离开上海的。   不过,魏婴曾身受重伤,现在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于他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那一刻,江澄有些羡慕他,可以不用记得那些让人痛彻心扉的过去。江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茫然的望着窗外。   蓝曦臣,这次,你真的失去我了,我们再也不见了。   江澄深深叹了口气。哭不出,也笑不出。   原来,痛到极致,便是麻木。 第9章 回家   1949年12月31日,美国。   江澄在房间里看着一张残破的信纸发呆,说是信纸却也不过是一点零星的碎屑,不足一指宽的纸张上隐约能看见“晚吟、涣、勿念、归期”几个字。纸张的边缘有些焦黑,显然是被火烧掉了其余部分。   这是蓝曦臣和江澄互通的仅有几封信件的其中之一,是江澄从火堆里捡出来的,为此还烧伤了手指。   彼时,江澄生无可恋的看着那些虚情假意的信件,恨不得全部烧掉。可当微黄的纸张,在火焰中变得卷曲,甚至一点点消失时,江澄突然慌了。这是他的蓝涣,他的全部感情,他不能失去。急忙把手伸进火盆,却只能救出这样小半张纸。   他和蓝曦臣,从初遇到现在足有13个年头,从相恋到绝断也有9个春秋。曾经的青春岁月,曾经的激情时光,满是蓝曦臣影子。如今,自己的心却被封在名为蓝曦臣的牢笼里,虽然来去自由,却暗无天日。   “江澄,有人找你。”江澄深陷过去的回忆中,无法自拔。突然听到魏婴的叫声,便收拾心情,下楼见客。   江澄看到来人,不由得浑身僵直。“是你?”   “是我。江澄。”沙发上的年轻女子,微微转过头,看着杵在楼梯中间迟迟未动的江澄。   “你来干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请回吧。”   江澄以为两年多过去了,他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就像那半张信纸,起初看到会不自觉的流出眼泪,现在看来已是麻木无情。   可当他看到秀丽站在面前,过往的一切涌上心头。他恨透了秀丽那样云淡风轻,清秀可人的模样。这样的恨,也蒙蔽了江澄看透事实真象的双眼。   就在江澄欲转身上楼时,秀丽喊住了他,“江澄,我来送蓝涣--回家。”   “你说什么?”这句话,江澄再熟悉不过。多年前,他曾对蓝曦臣残忍的说过同样的话。那时,他承诺过那人,他就是他的家。   江澄匆匆从楼梯上跑下来,腿软的险些跌倒。他嘶吼着问,你手里拿的什么?却又不给秀丽开口的机会,便一把夺过那刺目的信封。   上面赫然印着几个漆黑大字,“死亡通知书”。仅打量一眼,江澄便如避蛇蝎般将之甩在地上。红着眼睛吼:“这是什么?你什么意思?”   相比于江澄的狂躁暴怒,秀丽犹如夜间幽兰般平静淡泊,优雅的让人抓狂,“他让我把他的死亡通知书寄给你,他说你是他的家。江澄,蓝涣他死了。为了家国大义,为了共和国。”   “……”江澄没说话,只是倔强的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他不明白,蓝涣为什么会死,他不是在军统只手遮天的副站长嘛?他不是娶妻生子了嘛?即使国民党战败,不用上前线的人,难道不知道提前逃跑嘛?   他想不明白的一切,秀丽都可以解释给他听,“我不是蓝涣的妻子,我是他的战友,是他的部下。我们是□□地下组织成员,当年的身份只是掩护。”   “他为什么会死?”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会死?   “是我亲手杀了他。”   江澄不可置信的看着平静的说着恶毒话语的秀丽。单凭这句话,就足以让他杀了眼前的女人。   秀丽的眼中闪着悲恸的神情,无可奈何,又痛苦万分。她的双唇终于有一丝颤抖,还未开口,已有泪水夺眶而出。   “他说过无论如何他想活着,可我没法看他活得那样痛苦,没法看他承受着那样非人的疼痛。我虽然不是他的妻子,可我是爱他的人,我没法让他那样活下去。对不起。”   “我听不懂。”江澄捂住耳朵,拼命的摇头。他听不懂,也不想听。   可秀丽仍独自讲述着那个可怕的故事。   “其实早在你突然出现在长沙,每天纠缠他的时候,军统就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就在你走后不久,组织内部有人叛变,他的身份暴露,为了掩护我,自投罗网被军统抓住。只是短短三天,他却受尽折磨。他被绑在架子上,沾了盐水,挂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在身上;牛毛细针不停的刺进他的关节;可以将疼痛放大百倍又能时时保持清醒的敏感素,每天都会流进他的血液。”   “他被用过所有最为残忍的酷刑,那些人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妄图从精神上摧残他。他被以一种极为不堪的姿势绑在椅子上,承受着无休无止的侵犯。”   “组织上动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才把他救出来。他就那样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关节里牛毛细针无法取出,只能整日整夜受疼痛的折磨。”   “刚刚换好的病号服,只需要几分钟就被冷汗浸透。因为鞭伤,他的身上几乎没有完整的皮肤,伤口从来没有痊愈过,满身的血迹、汗水、脓液从来没有被擦干净过。衣服纱布全都透着红红黄黄的浊液。”   “可就算这样,他还在强迫自己活下去。他说他要活着,他要活着见你。他说他欠你一个家,欠你一个爱人,欠你一辈子。”   “别说了。”江澄听不下去了。他只是听着就觉得痛到绝望,他无法想象那样的绝望下,他的蓝曦臣是用了怎样的心态逼迫自己活下去的。   秀丽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可我知道,他等不到你了。”   “后来他又说,让他死吧。这样的他应该不是你想见到的。这样肮脏不堪的他,你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他说你们错过的太多了,多到无法弥补。”   “所以,我亲手杀了他。多年来,他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他死也死得那样痛苦,所以,我杀了他。是我把尖刀插入他的心脏的。”   “我是爱他的,即便他的眼里从来没有我,可我真的爱他。”原本只是哽咽着默默流泪的秀丽,终于崩溃的大哭起来。   江澄红着眼眶,没有流泪,只是呆呆的看着秀丽。他想,是怎样的爱,可以让她亲手断送爱人的性命?   爱着同一个人的两个人,一个静默不语,一个痛苦挣扎。落地窗外射进来的夕阳,将一坐一立的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细细尖尖的伸向远方,在远处的某一点,悄然汇合。那里站着那个温润如玉的明媚少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军官,那个被爱着的人。   “你恨我嘛?”秀丽抬起挂满泪水的脸庞,抽噎着。   江澄木然的摇摇头,许久,才开口道:“谢谢你,在他最难熬的时候陪着他。”   后来,秀丽说起,军部将蓝曦臣调至军统的命令早已下达。蓝曦臣在军统熟悉工作时,偶然得知军统特务头子为运送私产向日本人提供军火,从而失去了对国民党的信任。他连续几个月跟组织联络交涉,几经取舍,最终决定秘密加入□□。   江澄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段时间,正是江澄独自回家的时候,怪不得他那么久都没有消息。   在秀丽的话里,江澄也知道了,当年他从前线被调回来,空有军籍却无官职,也是蓝曦臣托了好多关系才做到的,蓝曦臣知道国民党的路快到头了。江澄的父母,还有魏婴,蓝曦臣也都安排妥当。在他们还都安全的时候,把他们送出国。   秀丽走后,江澄独自出了门,坐在小花园的白玉台阶上望着天空发呆。他想起,那年收到蓝忘机阵亡通知书的蓝曦臣也是这样一个人站在校场上,独自承受着蔓延至深的悲伤。没有人可以与之分担,没有人可以安慰半分。   现在他可以体会到那时蓝曦臣的感受了。苍茫天地间,岁月无痕,万物依旧,惟我孑然于世。   江澄返回家中,敲了敲门,进入魏婴的卧室。魏婴正坐在书桌前写字,抬头朝江澄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写。江澄不用看也知道他在写什么,无论写多久,写多少,那些纸上只会有两字--蓝湛。   一个月以前,魏婴生了场病,昏迷几天醒来后,他便想起蓝湛这个名字。不过他不知道蓝湛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江澄只告诉他,蓝湛是他的爱人,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魏婴问他,既然是爱人,为何他不来看自己。江澄只说,他是军人,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他永远都不会离开祖国。   “魏婴,把你的行李箱拿出来,我帮你收拾东西。”江澄走过去,按住他握着笔的手,示意他先停下。   “收拾东西干嘛?”   “明天我们回中国去。”   魏婴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欣喜道:“真的嘛?回中国嘛?那我能见到蓝湛嘛?”   江澄笑着点点头。本以来魏婴会马上行动起来,却不想,他的表情垮了下去,闷闷的问:“江澄,蓝湛他会怪我嘛?这么多年我都没去看过他。而且我…我把他给忘了。”   “不会,他们不会怪我们。正是因为多年未见,我们才要去把他们接回家。”江澄仰起头,却没能阻止住滑落眼角的水线。   魏婴站起来帮江澄擦擦眼角,“江澄?你怎么了?你说的他们是谁?”   “没什么,快收拾吧。”   “嗯。”   江澄和魏婴回到国内,直接去了长沙,按照秀丽给自己的地址,找到了陵园。这里应该是组织上为无家可归的烈士们特地圈起来的墓地,蓝曦臣的墓碑就在其中。   简洁的石碑上,刻着蓝涣的名字,刻着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蓝曦臣年轻的生命终结的那天。   两年了,蓝曦臣就这样孤单寂寞的躺在陌生的地方,没人陪,没人照顾,只有他一个人。   “蓝曦臣,我想告诉你,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我就是你的家。”   江澄想起曾经信誓旦旦许下的诺言,那样轻易的被放弃,以至于让心爱的人受尽冷落。   他脱下身上的外衣,轻柔的披在墓碑上,手指拂过碑上的字,终于失声痛哭。   “曦臣,这里很冷吧?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们回家好嘛?”   多年前的江澄,曾说过,“你可以让他们把你的死亡通知书寄给我,我不会把你孤零零的留在外面,我会拼尽全力把你带回家。”   如今的江澄,要实现这个诺言。他找了很多相关部门,找了很多关系,都没能被允许带走蓝曦臣的骨灰。   无奈之下,他只能找到秀丽。他不想见她,她是亲手杀死蓝曦臣的人,是除了自己以外,另一个深爱着蓝曦臣的人。可现在,他只能找她,甚至求她。   也许秀丽的职务很高,她只是打了几个电话,便给了江澄一个肯定的答案。最后,秀丽还给了江澄一个盒子,里面有蓝曦臣的一张单人照片,一杆钢笔,一枚党徽和写着一句诗的信纸。   秀丽告诉江澄,因为身份原因,蓝曦臣不敢留太多东西。这照片是当初组织给秀丽,让她认识蓝曦臣用的。那杆钢笔是蓝曦臣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枚党徽是蓝曦臣牺牲之后,才得到的,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而那张纸,是蓝曦臣拼了命留下来的。他这样秘密的身份是不允许留下任何书写的东西的,可他却舍不得烧掉。   那上面写着“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黏地絮。”   第二天,江澄带着蓝曦臣和魏婴去了南京。   江澄没去过南京,更没去过蓝曦臣的家。所以他只是在街上走着,听着周围人用南京话谈天说地。这里是蓝曦臣出生成长的地方,是他被迫离开了13年的家乡。他想让蓝曦臣再感受一下乡情,再听一下乡音。   魏婴问江澄,这是哪里?为什么来这里?   “这里是蓝涣和蓝湛的家乡,他们年少时,便怀揣着报国救民之志,远离故乡,他们应该很想回来看看。”   魏婴怔了怔,有些懊恼的抓抓头,“江澄,我好羡慕你,你记得蓝涣,记得他的故乡,记得关于他的所有事。而我什么都不记得,我甚至不知道蓝湛是谁。我该怎么办呀?”   江澄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也羡慕你。你现在的样子,是蓝湛最喜欢的样子。”从盒子里拿出蓝涣唯一一张照片,递给魏婴,“魏婴,这个就是蓝湛,你忘记了就拿出来看看,这是你的爱人。”   第三天,江澄带着蓝曦臣和魏婴回了美国。   江澄没有选墓地,他把蓝曦臣放在一处公共的陵园。他想着落叶归根,早晚有一天,自己还要带着蓝曦臣回中国去,然后他们两会共穴入土。   “曦臣,原谅我没把你留在南京。即便那里是你的故乡,可我不想把你独自留在那。”   夜里,江澄早早躺下,很快进入梦乡。这是两年多来,江澄入睡最快的一次,也是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江澄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他被母亲绑着架回家中,一进客厅,便被父亲训斥了。他觉得心里很烦闷,草草整理了衣着,便往楼下跑。在走廊上,他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明眸皓齿,柔和得像山间涓涓的清泉。那是18岁的蓝曦臣。   他梦到那个他永生难忘的漫无边际的战场,无声无息的像猛兽的无情巨口,吞噬着他最后一点信念。正当他绝望的时候,他看到背着阳光的天神向他伸出手,春风暖阳般的声音鼓荡着诱人的美好:“别怕,我是26师10旅3团团长蓝涣。”那是21岁的蓝曦臣。   他梦到黑暗的校场上,英挺的年轻军官痴痴的望着远方,孤单,落寞。那是23岁的蓝曦臣。   他梦到昏黄的灯光下,自己耳根泛着红晕,身体不停耸动。覆在自己身上的是28岁的蓝曦臣。那是他们相恋9年之中第一次缠绵,也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听到他说,“晚吟,你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因为你是我的家。我爱你。”   蓝曦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 第10章 回家(HE)   秀丽走之前,给了江澄一个盒子,里面是蓝曦臣的一张单人照片,一杆钢笔,一枚党徽和写着一句诗的信纸。   秀丽告诉江澄,因为身份原因,蓝曦臣不敢留太多东西。这照片是当初组织给秀丽,让她认识蓝曦臣用的。   那杆钢笔是蓝曦臣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枚党徽是蓝曦臣牺牲之后,才得到的,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而那张纸,是蓝曦臣拼了命留下来的。他这样秘密的身份是不允许留下任何书写的东西的,可他却舍不得烧掉。   那上面写着“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黏地絮。”   江澄拿出那张照片,蓝曦臣穿着西装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交叠的长腿上,笑得温柔款款,眼神中却透着坚韧刚强,还有那被隐藏住的无奈和哀思。   江澄抚了抚照片上蓝曦臣的眼角,“都说了让你不想笑,就不要笑。真是傻瓜,干嘛总是勉强自己。”   终于,失声痛哭。他的爱人总是这样,总是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可以做好所有事,总是强迫自己活得那么累,总是坚强的独自承受。   江澄返回家中,敲了敲门,进入魏婴的卧室。魏婴正坐在书桌前写字,抬头朝江澄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写。江澄不用看也知道他在写什么,无论写多久,写多少,那些纸上只会有两字--蓝湛。   一个月以前,魏婴生了场病,昏迷几天醒来后,他便想起蓝湛这个名字。不过他不知道蓝湛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江澄只告诉他,蓝湛是他的爱人,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魏婴问他,既然是爱人,为何他不来看自己。江澄只说,他是军人,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他永远都不会离开祖国。   “魏婴,把你的行李箱拿出来,我帮你收拾东西。”江澄走过去,按住他握着笔的手,示意他先停下。   “收拾东西干嘛?”   “明天我们回中国去。”   魏婴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欣喜道:“回中国?那我能见到蓝湛嘛?”   “嗯。”   第二天,他们并没有如愿回中国,因为江澄病了。整日精神不振,四肢酸软,还有低烧的状况。吃过药,打过针,都不见好转。   西医说是体力透支,免疫力下降,重感冒难愈。中医说是心中郁结难解,心血虚耗太重,所谓心病难医。   等江澄的病好了,再打算去中国时,江枫眠重病,医生说已是时日无多。江澄在病榻前尽孝三年,送走了父亲。   父亲走后,母亲身子一直不好,江澄也没再提回中国的事。   江澄虽然不说,但他心中从未忘记曾经答应过蓝曦臣,一定不会让他孤零零在外面,拼尽全力也会带他回家。夜深人静时,江澄总是把蓝曦臣的遗物拿出来翻看,对着蓝曦臣的照片,一次次流着泪说:“曦臣,再等等,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好嘛?”   1955年春节。   美国人不过春节,所以街上也没什么节日气氛。江澄家里父亲去世不足三年,不能披红挂绿,也是一切从简。   江澄、魏婴和虞夫人正围着桌子吃年夜饭,门铃突然响了。   “这是谁呀?”虞夫人不解的问。家里不常来客人,更何况这么晚了,又是春节。   “可能是邻居吧。魏婴去开门。”江澄不愿动,就让离门口最近的魏婴去开门。   魏婴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位清新俊逸的华人青年,“你好,请问你找谁?”   “魏婴,你好。”青年人的嗓音清朗温婉,带着笑意的双眼,神采奕奕。魏婴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人,好熟悉。   而坐在饭桌上的江澄,在那人开口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脑海一片空白,又混沌不堪。足足楞了半分钟,才踉跄着跑到门口。   推开挡住门的魏婴,正对上门外人盈满泪水的双眼。仅一步之遥,却仿佛跨越千山。   “晚吟……”   江澄听到那人在叫他,却不敢肯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摇着头,不停的退后,直到被那人抓住手臂,退无可退,才停了下来。   “这是梦,是梦。我在做梦。是梦。”江澄低着头,嘴里不停的说着。即使被人拥在怀里,被勒得身上有些疼,仍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蓝曦臣。   “这是梦吧?是吧?曦臣,是梦吧?我总是梦见你,总是幻想有一天,你会突然出现在我门口。你知道我多想你嘛?是梦吧?曦臣?”江澄抬手回抱着蓝曦臣,早已泣不成声,却还不断的确认着这是不是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江澄哭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初一的早晨。江澄睁开眼睛,空荡的房间里,除了躺在床上的自己,没有任何人。   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红肿未消的眼睛中流出来,江澄觉得自己好傻,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会每次从梦中醒来时,都奢望着梦中的那个人会真的守在身边。   正这时,房门被打开,“晚吟,你醒了?”   江澄看着走进来的蓝曦臣,先是楞了楞,随即扑了过去,整个人跳到蓝曦臣的身上。蓝曦臣被猝不及防的扑了一下,险些跌倒。   “曦臣?你是来带我走的嘛?带我走吧。我不想再一个人活着了,我好累,好辛苦。”江澄鼻子眼睛红红的。   蓝曦臣心疼的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晚吟,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带我走。”江澄双手捧着蓝曦臣的脸,坚定的说。   蓝曦臣笑笑,解释说:“晚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回来了,我没有死。之前我身受重伤,被组织秘密转到国外治疗。其他人不了解情况,才会签发死亡通知书。而我正好借这个机会,改变身份,重新生活。我的伤势好转,就马上来见你了。”   江澄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或是其他的情绪。只是皱着眉,微微点了点头。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江澄仍是无法相信,每日跟自己同吃同住的人,就是蓝曦臣。即便他们会拥抱,会接吻,还会缠绵,可江澄就是不相信,不相信蓝曦臣回来了。   每天半夜,江澄总要特意起身,确认旁边是不是真的有人。有时还会叫醒熟睡的蓝曦臣,问一些以前的事,以此来确认他是真的蓝曦臣。   终于,这天夜里,江澄醒过来,没有问任何奇怪的问题。扑在同样睁着双眼的蓝曦臣怀里,崩溃的哭喊着:“蓝涣,你这混蛋。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快熬不住了,你再不回来,我会死的。”   “对不起。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江澄躺在蓝曦臣怀里入睡后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他被母亲绑着架回家中,一进客厅,便被父亲训斥了。他觉得心里很烦闷,草草整理了衣着,便往楼下跑。在走廊上,他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明眸皓齿,柔和得像山间涓涓的清泉,那是18岁的蓝曦臣。   他梦到那个他永生难忘的漫无边际的战场,无声无息的像猛兽的无情巨口,吞噬着他最后一点信念。正当他绝望的时候,他看到背着阳光的天神向他伸出手,春风暖阳般的声音鼓荡着诱人的美好:“别怕,我是26师10旅3团团长蓝涣。”那是21岁的蓝曦臣。   他梦到黑暗的校场上,英挺的年轻军官痴痴的望着远方,孤单,落寞。那是23岁的蓝曦臣。   他梦到昏黄的灯光下,自己耳根泛着红晕,身体不停耸动。覆在自己上的是28岁的蓝曦臣。他听到他说,“晚吟,你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因为你是我的家。我爱你。”   蓝曦臣,谢谢你回家。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